刘玄跑到大街上，抻着脖子四处查看，始终未见那娘娘公子，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浊气，微笑**：“乖乖，好个怕人。”
他虽然怕无肠公子，但问心来说，若无生命危险，还是渴望能见到他的。毕竟他是刘玄心中的尊神，而且还长的那么美……
“小哥哥胆大泼天，刚才说的挺豪气，现在又怕什么呢？”
这声音婉转动听，但在刘玄听来无异于厉鬼夤夜哭，泠枭化日鸣。
说话的是玉姐姐，那个刘玄嘴里的破玉、死玉、臭玉、烂鱼、虾米……
这一句话，刘玄一瞬间的恐惧已让自己软硬颠倒：想跑——腿软了，想说话——舌头硬的好像已失去弹性。但他并没有倒下去，不是他定力有多强，因为他已被两个人驾空着，来到一个僻静角落。
还是那股淡淡的水仙花的清冷香味。不是冷香，是恶臭。刘玄觉得奇臭无比，心中诅咒“男人擦香粉，死了没人埋！”
他一动不动，即不敢动，也不能动，闭着眼睛自语：“我是即聋又哑的瞎子，客官是谁，有何贵干……”忽的头上被重重的拍了一巴掌，打得他脖子一缩，又挨了一巴掌，脖子又是一缩……只听玉姐姐笑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
“男子汉……小丈夫，说不睁就不睁！”刘玄使劲儿摇头嘟囔着。
“嚯，生而无用，不如没有。”玉姐姐道，“公子，咱们现在就把他眼珠子摘了吧！”
噗的一声，折扇张开，无肠公子轻摇两下，“随你开心！”
刘玄弓腰曲背，急忙把眼睛张得大大的，一个不留神险些把眼角撕裂：对面是一堵墙，转个方向也是一堵墙，再转个方向……两个紫色的圆圆的物件是什么？
啊……他脸颊几乎擦到那物件，不由自主向后弹开几步，嘭的一声撞到墙上。
玉姐姐捂着嘴咯咯笑了出来。
刘玄却笑不出，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大人训斥的孩子，或者一条被围猎待宰的狗，或者被恶狸怼到墙角的老鼠，或者——反正是人类和畜界最尴尬的场面吧！
无肠公子朱唇微启，道：“这是咱们第二次碰面了吧！”
他举止高雅，神态悠闲，总是让人瞧着舒服——不止舒服，还很漂亮啊！但刘玄见过他杀人的样子，那次事情，他一辈子不会忘，心里骂着：这不是废话么？口中却说：“第……第一次，嗯，我不会记错。”
“你不用怕。”玉姐姐道，“我家公子若要杀你，你早死八回了。”这话自然有道理。人家要出手，刘玄即便是狸猫，也早死八回了！况且他不是狸猫，没有九条命，只是鼠辈。
“你知道我们为何找你？”
听无肠公子发问，刘玄道：“不……知……知不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玉姐姐似乎有些不耐烦，声落时，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在阳光下微微闪着白光。那白光，当先刺向刘玄的眼睛。
事已至此，害怕也是没用。刘玄深深吸了口气，却只是小口吐出，嗫嚅道：“知……知道！”
“这么复杂的一件事情，竟被你一眼窥破，你的聪明当真令人难以想象。”
无肠公子话语中只有欣赏，刘玄如何听不出，再次调整心态，稍稍镇定，道：“我……我好心办了坏事，没想到原来你们才是替天行道的大侠。”
他隔空拍着马屁，玉姐姐笑道：“贼就是贼，但我们不是，偷东西的是他们，我们只是想买那颗珠子而已，听好了，是买！”
这个时候，即便她说那珠子本来就是她的，即便她说公鸡能够下蛋，刘玄也不会给予自杀性的说法，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经过几次调整，他的情绪稳定了些，脑子也清醒不少，不解道：“看来你们真是来与刀疤接头的，应该看到我和老甘头在门外商量事情，怎么不阻止呢？凭你们，毕竟有很多机会。”
“我们当然有的是机会，包括悄没生息的弄死你。”玉姐姐说，“但正因主事儿的人是你，公子想看看你有多大的能量，就由你胡作非为了。”
刘玄再次发现了转机，暗想难道我比那颗价值连城的奇宝夜明珠还重要？死马当活马医吧！鼓起勇气说道：“他们能够偷到珠子，当然也是受了公子的指点，但他们无法将珠子带出城去，而公子却能做到。所以你们要的是珠子，他们要的是银子，这是一笔单纯的童叟无欺的公平无比的买卖。”
无肠公子微微一笑，“为何这么说？”
“夜明珠价值连城，刘员外有过前车之鉴，怎能不精心收藏？那两个贼人手法或许高明，但如何能知道藏珠之地？”
“我又如何知道？”无肠公子问。
“本来我也不确定，但公子既然这么问，那就等于承认了。”刘玄道，“天官劫冷冲冷大哥寄箋留书，将神捕丁大哥引到刘府，而大哥您侠义心肠为他斡旋，自然也会到刘府去，打探珠子的所在自是轻而易举。”
“差不多！”无肠公子击节赞赏，连连发问：“那你又如何知道我要的只是夜明珠？”
刘玄自信大增，昂然道：“玉树临风、大名鼎鼎的无肠公子……啊，还有玉姐姐，能将中原三劫中的冷大哥收服，连名震天下的北神捕丁大哥都是你的朋友，怎么可能是缺钱的人？”
他几句话已将四个江湖显赫人物认作大哥大姐，玉姐姐忍俊不禁，学他油嘴的腔调：“玉树临风、大名鼎鼎的刘玄刘大哥，武功见不得人，长相人见不得，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无人能及。”
心情一旦放松，刘玄玩世不恭的性子再也压抑不住，此时说道：“公子貌比潘安，赛过宋玉，气死长恭，羞愧卫玠，我说他玉树临风怎能算拍马屁？怎么玉姐姐觉得公子不够美——啊……英俊么？”
玉姐姐嘴上又输一阵，有些恼了，道：“喜欢拍马屁的人通常没什么本事，也绝非大丈夫所为。”
刘玄嘻笑道：“阿谀谄媚是小人，大丈夫却也未必不会。况且刘玄只是小丈夫，不是大丈夫。”
玉姐姐尖酸刻薄，竟被刘玄说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无肠公子颇觉有趣儿，悠然道：“你说的对。舍妹生日就快到了，我想着送她件礼物。思来想去，天下奇珍异宝唯独这夜明珠配得上。此宝得而复失，你说我该怎么办？”
大水好像又快漫到了脖子，刘玄暗道不好，心态有些崩了，面色也随之改变。
玉姐姐解恨的瞧了他一眼，向无肠公子噘嘴道：“咱家小姐平日里孤孤单单的，就喜欢养些花草鹰犬，弄只会说话的狗回去，她一定高兴的很。”
“你们不就是要珠子么？那有何难。”刘玄挣扎突围。
“哼唷，你有办法？”玉姐姐显然不信，“除了这张说破天的嘴，你还会什么？”
刘玄走到她身侧，媚眼儿歘歘歘抛出，又用肩膀擦了她一下，贼特兮兮又满是猥琐的一笑，道：“当然有办法。”
玉姐姐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险些砸到脚面，真想上去狂扇他大嘴巴子。
“玉姐姐……”无肠公子笑着说，“你的簪子呢？”
她向发盘一摸，瞬间明白过来，伸手道：“还我！”
刘玄将簪子送到她手心，道：“这玉簪通体碧绿，色泽均匀，凝脂含香，只有玉姐姐这样的美人儿才配。”
玉姐姐冷哼一声，显然不买账。
“从捕快的身上偷东西，你有把握？”无肠公子问道，“要知道，衙门中人捉贼未必行，防贼还算是有一手的。”
刘玄本来胸有成竹，突的踌躇起来，道：“有，只是……只是夜明珠若在甘捕头手上得而复失，上官必定怪罪，搞不好他小命不保，我……”
“若拿不回来，你自己也要小命儿不保。”玉姐姐冷冷的威胁。
“为保护自己而坑害别人，这事情做起来难免心虚。况且甘捕头也不是什么坏人，我确实有些下不去手。”最后关头，我们的狠人刘玄还是显露出稍稍虚弱的大侠风范。
“算了！”无肠公子将折扇紧摇了几下，道：“我有的是办法拿回珠子。只是你可知道，那脸上有刀疤的人是谁？”
既然他这么问，说明他肯定也是大有来头，但刘玄哪里知道？只得摇头。
玉姐姐问：“你可知河北墨家？”
刘玄还是摇头。
“诶！”玉姐姐叹道：“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你若识得他，便未必敢揭穿他。‘南白北墨，偷骗双绝。’那刀疤正是墨家大弟子慕连茹，号称圣手无敌遁地鼠，他总有让你想象不到的手段。他脸上的刀疤是假的，猪皮胶才是装饰。诶！”又叹了一下，“他若知道莫名其妙的败在你这小无赖手里，一定气到吐血。”
刘玄哪知什么白家黑家的，不解道：“他……他不是已经看到了？”
无肠公子道：“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失手。他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想想也是好笑，既然天衣无缝怎会被人看破？他笑着继续，“哪想竟败在一个少年手里，他如何能信？一定以为是我串通官府将他捉了，而你——只是我所利用的工具罢了。”
无肠公子似乎天生会笑，但刘玄却觉得这笑容掩盖了很多东西。这次凭一己之力大获全胜，最终却被人当做工具，他不免有些懊丧。
“你还算不笨。”玉姐姐道，“在酒楼当个跑堂是不是太可惜了？”
她这话似有深意，刘玄却不知何解，道：“我娘说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尽力做到最好。连跑堂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
无肠公子微笑称许，显得十分欣赏。
“傻小子，还不明白？”玉姐姐指点着，神色颇具威严，“你虽然油嘴滑舌，面目可憎，但还有那么一点点小聪明，我家公子看上你了，以后就为公子效力吧！”
若能为无肠公子办事，刘玄当然求之不得，但喜悦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深知李雪主脾气，是以为难起来。
玉姐姐似有不悦，道：“这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好想的？”
“刘兄有什么难处或条件？”无肠公子直接进入谈判程序，而且称呼已经变了。
“我娘不会同意的。”刘玄答。
“百善孝为先。”无肠公子道：“你跟着我，当然可将令慈大人接来奉养，我也绝不会亏待她。”
“她不让我和江湖人打交道，说江湖险恶，善者避之。”
“你娘也是江湖人？”
“她一直身体不好，又不会武功，当然不是江湖人。”
“你再去与她商量啊！我们也可去劝劝她的。韶华易逝，若不趁年轻做一番大事业，你早晚会因一事无成而悔恨！”
这句话极具煽动力，说得刘玄心潮澎湃，忽又冷了下来，双手摇得像拨浪鼓，“千万不可，我娘若知道我胡乱结交，非打死我不可。”
“什么叫胡乱结交？我们……”玉姐姐正欲发作，被无肠公子截住：“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勉强。我住在秦州天水郡无忌山庄，你若想通了可随时来找我。”
这是一次失败的谈判，无肠公子头一遭遇到。但他丝毫未表现出惋惜之情，也不等刘玄回话，带着玉姐姐离开了。
二人来到街面儿，玉姐姐小声道：“公子，我看他说的是真话，想是娘疼儿子，缚手缚脚，不如……”手指向粉颈一横。
无肠公子将折扇一合，沉吟片刻，道：“算了，他如此孝顺，若杀了他娘，他也恐不易振作。只要他不死，早晚会去无忌山庄的。走，把咱们的珠子拿回来。”
刘玄见他们离开，心中的失落无可言表。他也见过一些江湖人物，但像无肠公子这样风度韵雅、本领高强的，还真是头一个，也正是他心目中向往的神级人物。他虽然有点女娘样儿，但……怎么总让人瞧着心跳？
无肠公子肯定不会放弃夜明珠，甘洪图肯定也留不住那个什么“遁地鼠”。刘玄琢磨着，顾不得去衙门领赏，赶紧到书院将弟妹们接出，向家中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