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尹惠最终还是走了。
这是她走后的第七天。她走的那天，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第二天谢潇来教室发现尹惠不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谢潇颓废的第七天，在这七天里，无论是谢楠还是陈半月，无论是用何种理由找他，他都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还记得那天，陈半月和谢楠像往常一样去高三教学楼找谢潇和尹惠一起去吃饭。当陈半月看见谢潇静默地趴在桌子上，毫无生气的样子。教室里的人全去吃饭了，他们看见尹惠的桌子上空空的，他们就猜到了。
尹惠走了，谢潇的天空也暗了。
又是一个工作日，年近半百的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慢悠悠地讲着他的习题。他讲课是真的慢，害的谢楠都要以为老师他是不是对我们学生的智力有误解了。
“半月。”谢楠开始闲不住了，他戳了戳坐在旁边正襟危坐的陈半月“美女，能不能借你的化学作业抄一下，今天下午灭绝师太要收啊。”
“不行！”陈半月直接拒绝，丝毫不给他转圜的余地，“自己写，不要打扰我听课。”
“别呀，这么不仗义吗？”谢楠继续死缠烂打，还没等陈半月说话，谢楠就被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给打断了。
“谢楠！”
不知什么时候数学老师已经站在他身后了，“你来给我回答一下黑板上面的那道例题。”
“啊？别了吧。”谢楠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老师，我，我不会。”
“不会你还不听讲？！和陈半月叽叽歪歪说些什么呢！”数学老师的声音陡然变大，谢楠暗搓搓地戳了戳陈半月的手臂。
陈半月对谢楠这一举动很不满，理都不理他，头都没抬一下。
可是，到底是躲不过的。
“陈半月，你来说，你们俩个刚刚在说什么呢？”果然，数学老师是不会放过她的。
陈半月站起身：“报告，谢楠和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讲些小话。”
她把头栽地很低，感觉有点丢人。
“刚刚那个题，你会吗？”数学老师继续发难，其实那道题的题型他都还没开始讲。
“不会。”陈半月倒是实诚。
数学老师指了指谢楠和陈半月“你，还有你，你们俩去外面罚站。”
最终俩人还是服从了，教室外面，陈半月狠狠地揪了谢楠一把，“都怪你，还想抄我的化学作业，想都别想！”
谢楠自知理亏，倒也没说什么。
站在外面感觉时间过得好慢。谢楠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怎么还没下课？”
期间陆陆续续有学生和老师经过，陈半月是好学生，这一罚站，丢面子事小，不过自此破坏了她在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形象，想想她都觉得糟心。
就在这时，前面的某个班有两个妹子出来了，好像是去上厕所的。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不巧被陈半月和谢楠听到了谈话内容。
“高三部的那个，就是前任学生会会长。好像前段日子他女朋友因为一些什么原因退学了。那个会长长得这么帅，听人说他们班有妹子追他。”
声音不算大，但陈半月还是听见了，不仅听见了，她还跟了上去，谢楠都没有拦住。
陈半月假装去上厕所，把她们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很快就下课了。
（六）
“陈半月，你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掉厕所了。”谢楠一见陈半月慢悠悠地回教室，打趣道。
陈半月摇摇头，坐下。她越想越不对劲，好奇地问谢楠，“喂，问你个事。”
“什么事？说吧。”
“你知道潇哥和惠姐的事吗？”
谢楠从陈半月的课桌里娴熟地拿出作业本，还没翻开就被陈半月扯了回来，“先回答完我的问题你再抄！”
谢楠摆摆手，“他们俩的事我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刚刚不是跟着别班的两个妹子一起去了厕所吗？你猜我听到了啥？”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谢楠喝了口水，然后端正坐着看着她，做好了当一个听众的准备。
陈半月被他逗到了，但想想要说的事她又笑不出来。
“谢楠，我刚刚听那几个妹子谈论潇哥他们，我听见潇哥他们班好像有妹子追他。”
“害，那有什么稀奇的。”谢楠不以为意，继续嬉笑着说，“想追我哥的人多了去了，而且想追我的人也多了去了，你还不抓紧我，到时候我就跟别人跑了哦。”
“别皮。”听谢楠说的这么轻松，陈半月却仍是一脸沉重，“我还听她们说潇哥惠姐他们分手了。”
“不可能，假的吧。”毕竟两个人感情这么好，真不是说分就能分的，而且就算分手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还需要从外人那里得知？
反正谢楠觉得不太可能。
陈半月也觉得不太可能，“但那两个妹子说的煞有其事的样子，也不像是空穴来风啊。”
“害，这还不简单，下午我们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这天第八节课刚下课俩人就出现在了高三教室门口。
他们跑的很快，谢潇是寄宿生，要是来晚了就不一定能找到他人了。
他还在座位上，在他座位旁边还站着一个妹子。
谢楠戳了戳陈半月，“这不会就是那个喜欢我哥的妹子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的。”陈半月咬牙，有点生气。
虽然表面上看一直是妹子主动，谢潇好像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陈半月还是有点恼火。
谢楠拉着她进去，“潇哥，你还在啊。”
妹子见状，倒也是认出来了他们就是常来找谢潇的高一学生。于是主动打招呼“你们好啊，又来找谢潇啊。”
“嗯。”陈半月应声，转而问谢潇“姐夫，待会你要去寝室吗？要不要我帮你去食堂二楼带些吃的，等你从寝室出来估计食堂就没剩什么了。我要不好好照顾你一下，慧姐会说我没照顾好她男朋友的。”
她说着，还会装作不经意地看旁边的妹子。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陈半月是软弱担小，但只要触到她的底线了，她也会竖起刺来，像一只年幼却又倔强的刺猬。
而她的朋友，就是她的底线。
果然，她故意说的那些话还是很有效的。妹子的脸色听完表情就变得不太正常，她笑了笑，“那个，谢潇。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谢潇没搭理她，妹子更是尴尬，很快她就走了。
倒是谢楠还没搞清楚状况，奇怪地问陈半月，“你怎么突然改口叫姐夫了？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叫过。”
陈半月白了谢楠一眼，也不搭他的话。她问谢潇：“你和惠姐到底怎么回事？”
谢潇难掩苦涩地摇摇头，“她要和我分手，但我没同意。这几天她一直在QQ上跟我提这事儿。”
“为什么她要分手？”陈半月不解。
“因为她不会再回来，她不喜欢异地。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但我是不会分手的。”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的坚定和自信，陈半月捕捉到了。
那一刻陈半月忽然就相信，他真的做得到。
“半月，还是得麻烦你帮我和谢楠带一下晚饭了，我等会有些事想和他谈谈。”说着他从兜子里掏出饭卡，“你想吃些什么就自己买点，刷我的卡。”
“哦哦，好。”
谢楠不知道他哥有什么事要说，所以他跟着谢潇走了。
陈半月帮他们哥俩带了一些面包和蒸饺，把谢潇的那一份送到他教室之后就回教室了，班里同学正在用教室的投影仪放着电影。
而另一边，谢潇正在和谢楠谈些什么………
（七）
晚自习回来的时候陈半月就一直感觉谢楠怪怪的，平时晚自习一刻不闹就闲得发慌的他这次安静地有点过分了。
破天荒的，陈半月第一次自习课主动找谢楠说话。
“唉，你哥到底和你说了啥？怎么你一回来就魂不守舍的？”她说的很小声，但谢楠听清了。
他低叹一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陈半月，不说话。
陈半月被看的有点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陈半月。”半晌，他开口了。“有可能我也要走了。”
“走？走去哪？”陈半月不明所以。
“去杭州，要转学。”
“什么！？”陈半月的声音陡然变大，班上同学都被她这一叫声吸引了过来。
谢楠听她这声音急了，“你小声点，纪律委员要记名字的！”
陈半月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但她现在也不管这些细枝末节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谢楠说的话，急切地问他，“真的啊？为什么？”
谢楠示意她淡定，接着他把在男寝里谢潇和他的谈话内容全部告诉了她。
谢潇和他说，他们家这边的房子去年就卖了，只不过买家迟迟没有搬进来，也允许谢潇他们家再住段日子。父母本来想着谢潇也高三了，之前一直在这里上学，再转校也不太好，就决定等他毕业了之后就回老家，结果老家那边爷爷突然病倒了没人照顾，刚好房子买家也说过两个月要搬进来，所以他们不得不回去了。
他们已经和学校这边说清楚了，老家那边的学校也联系好了，虽然这样也许会对俩孩子的学习有影响，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你们必须要走了吗？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陈半月问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笔，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样地紧张。
谢楠摇摇头，不敢看她。“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谢楠，你们都走了，让我一个人在这学校待着有什么意思呢？”陈半月好奇地问他，难道他们都不管她了吗？
谢楠突然握住了陈半月的手，“半月，你听着，我们是转学了但是我们还是好朋友啊，我们还要保持联系的。不要不开心了，我们不在，你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不能太软弱让人拿捏。”
“还有吗？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些？”陈半月歪头看着他。
要走了，他就只想说这些平时他说来说去的话？他难道就没想过，他们都走了，她要怎么办呢？她找谁聊天？找谁一起去吃饭？找谁一起去游乐园和堕落街？
谢楠摇了摇头，“不，陈半月还有。”他看着她，“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吗？”
陈半月不解，他又自顾自地说，“我想你肯定忘记了，那我就再说一遍。”
他松开手，身体坐正，像是要为接下来冗长的话做铺垫。
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他们班的纪录不怎么好，周围说小话的人很多，所以他们只要声音不大，他们就不担心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半月，之前我问你要不要当我女朋友是认真的，并不是我一时的心血来潮。我是真的喜欢你，或许你觉得我们还小，或许你不喜欢我，但现在我要走了，我必须把话说清楚。
当初我哥带我去尹惠家接她，尹惠不是住在你家隔壁吗？当时我见你一个人提着垃圾袋从家里出来，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爱，后来呢，我哥叫尹惠出去玩的时候她也会常常叫你一起去，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也是要好的朋友。再后来，高一开学，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和我同班唉，当时我就很开心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反正后来慢慢就喜欢上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现在我要走了，请让我再说一次吧。
陈半月，我喜欢你，你再想想，要不要当我女朋友？”
谢楠说得很认真，他看着她，心里有些忐忑。
再听谢楠说喜欢，陈半月还是会很心动，可是他们是不可能的。她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而且她很理智，高中不早恋，她觉得是对她自己负责。
现在不可以，不是说以后不行。而且，她这么胖，谢楠不少女孩子喜欢，她应该......不配吧。
“谢楠，我们不可能的，你也要走了，先不说异地，到那边，万一你会遇到其他心动的女孩子呢。而且，我不早恋。”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谢楠坐在那，半晌。
“害，算了。随你吧。”他也不难为她了，“你以后要好好的，保持联系。”
（八）
最终谢楠他们还是走了。
他们通知她了，可她没办法送他们。她在学校，走不开，老师也不肯批假。
尽管早就知道他们要走了，可她还是很难过。他们走的那天，陈半月在学校。
那天，陈半月一个人去吃饭，体育课一个人坐在树下。没人找她，还有谁会找她呢？最终，她还是一个人，有可能以后也是，谁说得准呢。
她坐在教室。旁边的座位空荡荡的，就像她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第二天，老师给她安排了一个新同桌。
换谁都一样，反正不是他了。
以后，都不会有他陪她了。
以后，她要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没有人再会在她上课的时候打扰她了，没有人会在她受到欺负的时候帮她出头了，也再不会有人会带她去游乐场和堕落街。
他们走了，而她还在。她以后，一个人。
她必须习惯一个人。
他们走了，她还是要在这里上学，读书，生活。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只是少了份快乐。
哎，哭了。
到底还是舍不得。
（陈半月番外）
似乎真的过去很久了，这些年我一直没有你们的消息。
你们的电话号码换了，QQ也不登了，我也没有你们的微信。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你们真的，真的要丢下我吗？
谢楠，你以前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你。我回答你说，我们不可能。
是不可能，不是不喜欢。
当时看见你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满脸漫不经心的模样。而你眼中一晃而过的失落，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这么久了，令人遗憾的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也曾幻想过和你有个未来。像无数普普通通的少女一样，也有过憧憬。
现在那将成为记忆深处里最美好的秘密，连你也窥探不了。
不瞒你说，和你们一起走过的那一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你在下课的时候死皮赖脸地凑过来，和一个并不打算搭理你的同桌吧啦吧啦地说着学校的八卦。你在你同桌肚子痛经的时候一时兴起冲的红糖水。你会在你同桌受到欺负的时候，不管打不打得赢，你都会帮我出头。
你常常死不要脸地不经过我同意就拿走我的作业本抄答案，然后被老师发现后我们一起罚站。你会常常带来你家附近卖的早餐，然后嬉皮笑脸地扯着我一起吃，你说：“半月，好吃吗？明天我再给你带，不过作为报酬，你这个班长要在灭绝师太面前给我打掩护哦。”
…………
还是这座灰蒙蒙的城市，这里的天空似乎从来没有过清澈的蓝，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忽略了。
那些刻印在经年里的一切，此刻像是被厚重的脂粉掩饰地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独自走在堕落街的人行道，以前你们放学经常带我来玩。可现在这里就要拆迁了，好像要建座什么商业城。
曾经堕落街整齐划一的梧桐树被作为建设城市的代价砍掉了，我们常去的那家烧烤店的老板娘嫁人了之后搬走了……
记忆中熟悉的一切也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我们又何尝不是？
如今看着越来越陌生的环境，四周都是陌生又冷漠的面孔。社会这座机器仍在不知疲惫地运作，来来往往的行人戴着各色的面具，人与人之间客套又疏离。
我站在这里，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悲恸。到现在我才领悟到，原来时过境迁，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词语。
几年前的我们在这座城市说好要一直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而几年后的我们却天各一方，各踞阵地。
几年前的我搬来这里就再没有离开过。
你呢？这座一直生活的城市，如今你还记得回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