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国人的眼睛里,秋天从来都是一个复杂的季节。
古人们用五谷丰登形容它的同时,也会说它是满目萧然的模样,这个季节固然承载着农人们的美好愿景,不过在文人的眼里,这个季节更多的却是萧瑟。
等到了暮阳的记忆里,却是已经没什么别样了,旧世界南方的小城永远是平平淡淡的,早点铺子什么时候开业,年幼的他什么时间会被赶去上学,校门口的玩具贩子什么来摆摊,这些都跟春或秋没有一点关系。
城市里的常绿绿化带扩散开来后,这种季节间的变化似乎就更加微弱了。
然而眼下的南阳,在人文的外衣被暴力地褪去后,却是让他开始体会到这种触目惊心的肃杀了。
初入南阳的时候,这里跟末世电影里构筑的世界没什么两样,空无一人的城市,杂草丛生的街道,根茎交错的地面,藤曼从高楼里穿入、穿出。
荒凉。
当时的他是这样觉得的。
然而眼下,望着这座披上了蓑衣的老城,他大概算是见识到古人文字里的秋天了。夏天的时候,老城给他的感觉是荒凉且孤独的,现在,这种感觉变成了安静到让令人窒息,空旷得叫人心慌。
大黄靴踏在枯叶上的嘎吱声大概成了这座空城里唯一的声响。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提起那只录着他声音的喇叭,一遍一遍地试图为这座与人类文明彻底脱节的老城平添上一点声音而已。
狗子就走在暮阳的前面一点,领着他不紧不慢地朝着城市深处走去。
他是被狗子吵醒的。当太阳刚露出半个脑袋的时候,它就开始在自己主子身上扒拉了。而这位铲屎官显然是不愿意这么早就起来的。
暮阳记得自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早起是会短命的。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只是老头儿想要赖床的借口,但是在暮阳的眼中,这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的。老爷子活到八十多的时候身体依旧健康得厉害,在他的记忆里,连感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可惜的是这个活得很有意思,对自己也很好的老头儿后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留下一条短信说自己要上山去做了和尚,逍遥快活后,就趁着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跑路了。大家都很着急,不过到了最后也没有把这个由着自己性子的老头儿寻回来。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当时还年幼的自己可是因此伤心了好久。
所以暮阳作为一个晚辈,对这个自己爱戴并且身体力行的老人家的训诫,还是深喑其道的。
他咧开眼睛看了一眼乱蹦的狗子就不打算理会它了,毕竟刚才跟梦里的小姐姐挺合得来的,大家相谈甚欢,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就可以进行深入交流活动了。
但是狗子依旧不依不挠的在他身上蹦跶了老半天,当梦里的暮阳正在门边疯狂试探的时候,身下的小姐姐突然暴起一脚,疼得在地上坐了一晚上的他直接蹦了起来。
显然狗子让他起床的目的达到了,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它继续折腾下去的功劳。
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这狗子不知道用了什么魔法,让他总是拿它没有办法。
拗不过自家宠物的暮先生就这样被它半拖半咬着弄出门了,虽然这位当事人也很好奇那件大衣是它从哪个地方捣鼓出来的。
为了防止再遇到之前那样的危险情形的时候手无寸铁,这次暮阳带上了自己挂在墙壁上的莱恩鲍尔.500转轮手枪。
这种破坏力极其蛮横的枪械在设计之初就不是作为对人武器诞生的,它的目标是那些体积更为巨大且皮糙肉厚的野兽。据说即使是成年犀牛这样堪称两栖装甲车的存在,对这把武器来说也不过是一发或者两发的问题。
当然,作为莱恩鲍尔这种惊为天人般为例的代价,它后坐力也达到了一个不讲理的地步,虽然说他曾经进行过一些枪械训练,但是毕竟时过境迁,现在在遇到突**况的时候,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用绝对正确的射击姿势使用这把武器,而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把自己存放在装甲车里的动力臂也带上了。
这本来是他在地下的时候所使用的动力外骨骼装甲的一部分,但是由于目前无法为装甲填充能量,再者出于考虑到降低装甲损耗的缘由,这套外骨骼被他拆成了几个独立的部分进行使用。
不过带着莱恩鲍尔出门,总归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将手搭在了腰间的转轮枪上摩挲起来。他一面希冀着不要遇到需要使用它的情况,一面又在心里隐隐期待着扣动扳机的那个瞬间。
老爷子是经历过硝烟时代的老兵,暮阳还小的时候,就常常给他讲,男人的浪漫就是大车钥匙,大炮筒子,还有屁股柰子,他在太师椅上一边喝着枸杞茶,一边拉着暮阳的小手跟他讲述自己在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的光辉岁月,待到暮阳听得不耐烦而小动作不断时候,便会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他是没摸过枪子的小孬蛋儿,最后无可奈何地放他继续出门瞎疯。
现在想来,老爷子的话果然不错。暮阳紧紧攥着枪把,感受着从冰冷的钢铁里传来的悸动。这总冰冷的武器跟所有男人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大概是一脉相通的,似乎大家从骨子里就向往着一种最原始的暴力和征服,当套在大家身上的枷锁被抛在一旁的时候,这种悸动便会如同出笼的野兽一般再难压抑。
...
一片飘飞到暮阳脸上的枯叶将他从思考里拽了出来,在陌生的环境里分心是一件非常危险的行为,他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庆幸了一下。
走在前面的狗子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小虫子,在暮阳看向它的时候,它正伏低了身子努力通过缝隙往压在一起的前肢里窥探着。
继续跟狗子不紧不慢地前进着,暮阳看着前方愈加密集且巨大的枯枝败叶,攥着莱恩鲍尔的右手握得更加紧实了。叶子被踏碎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无比清晰,伴随着咔嗞咔嗞的回响,总给他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保佑我吧...老爷子。
?————修复的日记.8————?
2100年5月3日,榕城。
我跟老板又请了长假。
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再写日记了,每天都重复着家——酒馆——酒店/家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可以记录的。
巨大的悲痛在几个月之后宛如不曾发生过一般在人们的生活之中淡去了,或许只有我这样迷失在声色场所中的人才能偶尔在茶余饭后从人们的口中听到名为‘巨兽’的谈资。
我开始对这个社会感到失望,我有些自嘲地想到,健忘大概就是人类的本性吧,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不沉溺于过去的悲痛,毫不拖泥带水的忘却或许称作人类一向的优点也无不恰当。
我开始厌倦这样的日子,但是我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