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已经走了好久了,可我一直没回过神来。我原以为,我已经很冷漠,可当提到亲人,提到爷爷奶奶,我的心仍是止不住的抽动,克制不住的怒火与委屈。其实想想,算了吧,都过去了。
女孩手里,静静地躺着一片三角形的布,是红色的。我认得,这是北方的习俗,家中有人去世,直系后代的衣服上要被缝上这样的布片。
“还能修吗?”语气平平淡淡,好像这东西和她没有关系一样,可已经洗得褪色的布片告诉我,她已经戴了很久了。
布片破在针脚,被暴力拉扯撕破,风平浪静后留下若有若无的丝线和参差的缺口。我拿出针线,把女孩的每句话、每个字压进密密的针脚,连同女孩的,可笑的亲情。
我家有一点封建,从我出生,我奶奶就不喜欢我。对于我来说,一手把我拉扯大的母亲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天,是我的命。不知道为什么,爸妈结婚前,我奶奶就不喜欢我母亲,可能是中国婆媳的通病吧,我母亲很善良,觉得是长辈,能让着就让着,能忍着就忍着。可她错了。从结婚起,一直到我奶奶去世,她都没有放弃过拆散这个家。
高考的时候,我的成绩还算过得去,可以去省外读大学。在报志愿的那几天里,我惶惶不安。因为奶奶。她不想我考出去,在她的观念里,女孩子没必要读太多书,没必要很有出息,终归总是要靠丈夫,看丈夫的脸色活着。我怕父亲听奶奶的话,把我留在这个四线的小城里。
我母亲帮了我。她的话被我写在了床头:有梦就要去追,没有翅膀也可以飞。
最后,我还是去了省外,父母都很高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他们期望我可以靠自己拥有更好的生活。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奶奶闹得很凶,但最后都被父亲压下来了。
实习开始没多久,父亲打电话来,奶奶病重,说要见我。想到从小到大她对我做的事,我就只犯恶心。可我没有理由拒绝父亲。就当是帮父亲吧,我坐上了回家的高铁。我不想太早回去。
她腿有疾,常年自己用买来的不知名的染发剂染发,吃剩饭剩菜,贪小便宜买三无产品,胃癌。书上说,弥留之际,人会明白很多事,这是要人走的洒脱,走的干净。没想到,她仍在劝我早点返乡,早点嫁人,做个贤妻良母,不断重复我读书没用……劝我父亲不要留恋,离婚娶个她满意的儿媳……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做父母、做长辈,不需要通过考试呢?
她走了。特效药的缘故,她走得不疼。我一直以来的阴影躺在一块白布下,被跳着妖艳舞蹈的火焰舔舐,吞噬,成为一把不白不灰的粉末。死者为大,应她生前的要求,我要戴着这块布结婚生子,戴一辈子。她要看看,执拗的要飞的我,会活成什么样子。
故事讲完了,线头被我戳进针脚,我补好了,重新缝到她的衣服上,旁边的旧痕已经发黑,埋进了她畸形的“祖孙情”。
那个女孩已经走了很久了,我却迟迟没有回过神来。我什么都不缺,可心里那块缩得很小的,歪歪扭扭的写着“我的奶奶”的铅笔字,从来都没有清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