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冯敖告诉我,祭天会的首领就是那个曾私闯朝殿的农人李义芝。我想起那个黑脸汉子凛然的目光,想起他在繁心殿上惊世骇俗的言行举止,深悔自己做了一件放虎归山的蠢事。暴乱是由蝗灾引起吗?我问冯敖。
是由蝗灾过后的税赋引起,暴民们大多是南部灾区人氏,对于朝廷重税素来抵触。现在李义芝就是以抗税赈灾的口号蛊惑人心。这倒好办,既然他们不想纳税,我可以下诏免减南部的税赋。除了抗税,他们还想干什么?想起兵打进我的大燮宫吗?抗税赈灾只是祭天会的幌子,李义芝在南部乡村素有侠胆义士的美名,野心勃勃,广交江湖三教九流之友,恐怕他图谋的是改朝换代之计,内乱较之外患,其危害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不可等闲视之。
对付这些暴民草寇,只有一个办法:杀。我说。我吐出这个熟悉的字音,立刻感到一种奇异的晕眩,似乎重温了几年前那场热病的煎熬。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整个繁心殿就此簌簌震颤起来,在一道模糊的红光中,我看见被斫杀的杨氏兄弟血肉模糊的身体,时而扑地静止,时而走动摇晃。杀。我恍恍惚惚地重复着,看见一阵大风卷起繁心殿的璎珞珠帘,杨栋的淡黄色的人皮飘浮而来,它围绕着金銮龙椅款款而飞,一次次掠过我的脸部,终于使我跳下龙椅,抱住了丞相冯敖的身体。
杀。杀。杀。我的双手在虚空中抓挠着,一遍遍对冯敖狂吼,杀了他,杀了他们。
陛下切莫急躁,容我再和两位老人商议。丞相冯敖不慌不忙地回答。冯敖的目光跟随我的手在虚空中游移追逐,但他看不见那张可怕的淡黄色的人皮,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我会看见大燮宫中的幽灵鬼怪,别人通常是看不见的。兵部侍郎郭象率军南伐,临行前向朝廷立下军令状,此次南伐志在必得,否则当以龙泉赐剑引咎自刎。郭象在朝中一直有骁勇善战之名,满朝文武对郭象南伐持有一致的乐观态度,孰料半月之后从南部传来了令人沮丧的消息,郭象兵败红泥河,官军伤亡惨重,死伤者的尸体被祭天会垒砌在红泥河两岸,筑成了一条人肉之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