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的四川军阀混战,社会很不安定,嘉陵江畔的礼安镇也是民不聊生,奶奶也经历过土匪到居民区洗劫财物的恐惧。听说土匪来了,他们会立马就近躲藏起来,等到土匪们走了,再出来清点失物。奶奶也没见过土匪什么样子,她的心怕得要突突跳,哪敢出来瞧一瞧,好在她并不慌乱,按照大人说的躲藏好,不出声,乱世的孩子就是懂事啊。土匪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人们又恢复正常的生活。
病中的大哥,应该是笼罩在家庭的愁云惨雾,大哥哥应该是身体一向不好,但父母张罗着好歹地结了婚,婚后还没有留下孩子,就去世了,大嫂大概也回了娘家,散了场。
跟奶奶同屋而住的二姐,年纪轻轻也生了病,病了几月就形容枯槁,瘦弱得不成样子,二姐当时已经定下婚事,她每天都忧愁难当,忧愁自己这个样子如何能穿戴那些新娘子的衣物。果然,没等到大婚,二姐就油尽灯灭,他们主动退了男方的聘礼和亲事。
几年间两位至亲离世,奶奶的父母怕是肝肠寸断,奶奶当时也是待字闺中,并非不解世事的小娃了,但极少听她表露自己或她的父母痛失亲人的悲伤。他们的情感都是克制的,听天命,尽人事。去的尽管去了,活的还得活着。
奶奶在女孩儿中排行老大,二姐都订了婚事,她自己的婚事应该也不远了。当然,她说,她不愿嫁人,只是想一直守在家里,陪着父母。不知道少女时代的奶奶有没有向往过爱情,有没有少女的小心事。
奶奶额头上那一片火烤伤的地方,留下了很大很明显的印记,可能在谈婚论嫁的时节也是被人嫌弃的,终于,奶奶的父母为她定下了一门婚事,一切按照最高规格,风风光光地把她嫁了出去。
夫家距娘家有一百多公里的路,属另一个县的行政区域了,也是一方地主。
奶奶乘着华根儿,在华根儿上颠啊颠,颠了一天,才被带到夫家。
与娘家的喜庆和高规格相比,夫家的排场不过是意思意思。经过婚礼的奶奶,却连看清楚她男人的样子都没能够,男人在婚礼上出现了一下,根本就没有出现在洞房之中,婚礼后就外出了,奶奶之后几乎就没再见过他。
男人是个新青年,受过新式教育,对于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办婚姻想是极为排斥的,也许他压根就没同意这门婚事,也没正眼瞧过一瞧奶奶这样一位旧时代女性,婚礼上的短暂现身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彼此,没有任何交集地消失在了彼此的生命中。
奶奶对这个男人知之甚少,连容貌都看得不真切。婚姻,让奶奶离开了父母,失去了家,居人篱下,度日如年。夫家由婆婆当家,是个典型地主婆,人称二肥猪,手段狠厉,克扣一切自家使用外的其他开销,聚敛财富,换而言之,除了对自己及所生儿女好以外,对别人都不好,她有个女儿,即婆婆的小姑,行为做事跟她一模样。
远离亲人的奶奶就跟这样的婆婆和小姑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她们让他住最差的房间,让她自己管自己的吃喝,不给他修缮房顶,雨天那雨滴就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打在她父母给她的上好的嫁奁床上,奶奶就把嫁奁箱子放到床上,箱子上再放盆子接住那雨水,自己蜷在一角睡觉。
吃饭是自己做来自己吃,粮食都是婆婆小姑分给他,婆婆小姑吃香喝辣都没有她的份。她们也不会给她一分钱,平日用度都是自己娘家给她的钱,每次回娘家,父母都会给她能维持一段时间的零花钱,不过,像奶奶这样吃穿都自己动手,自给自足,也花不了什么钱,除了往返娘家请人抬华根儿的劳资是一笔较大的开销。
她就这样默默地生活着。日出日落,花开花谢。
一个不得宠的被排挤的媳妇儿。奶奶信命,如果这就是她的命,她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