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汪浅进课堂时,赵知逸、秦远帆、万谨言果然都不在,她看着自己的座位,因为少了陪伴,显得孤单。她面色沉静地走过去,只是再无多余的心情与同学嬉闹了。
不多时,许云便携着一叠纸进来了,进门时他扫了一下那格外醒目的三处空座以及空座包围下孤零零的小丫头,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双手撑在讲桌上,上半身略往前伸,弯唇笑道:“果然像我昨天预料的一样,诸位去过的地方实在是掐指可数,基本都是平日里去汴梁周围的州府探亲。嗯不过,秦远帆在吗?”
朱珍赶紧站起身,有些慌乱地解释道:“许夫子,今日秦远帆没来,然后赵知逸跟万谨言也没来,应该是被事情耽搁了,可不是故意误您的课!”
许云示意朱珍坐下,“无妨,我明了前因后果,自是不会怪罪他们的。嗯,提到秦远帆,是因为他着实去了不少地方,可有人清楚原因?”
汪浅还在琢磨许云那句“明了前因后果”是什么意思,周围就已经炸开了锅。
“许夫子,您是不知道啊,远帆父亲是我们汴梁远近闻名的大商人,十年前他派出去的商队南下到达无望海,从海里带回来不少珍稀之物。”
“对对对,听我爹说,就是那批物资让秦老爷获得了第一桶金,自此在汴梁买地买铺子做生意,如今俨然成了汴梁第一大商人。”
“不止呢,商业是不分国界的,除了大宋,不少国家都跟秦老爷有合作,蒙古人用牛羊跟秦老爷换大宋的丝绸,南疆的药材也都是秦老爷收购的。”
“嗯!所以啊,我们汴梁人都知道,秦老爷的私库那可是比大宋国库还充盈,如今大宋的官员哪个不是铆足劲儿往秦老爷跟前凑啊!”
“但秦老爷是大大的好人呢,从不攀附权贵,每年都施粥建棚,乐善好施,是穷苦人眼里的活菩萨!”
“是的,秦叔叔人很好,很爱笑,远帆小时候长得胖,为了减肥经常跟着秦叔叔的商队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汪浅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她从未见过比秦叔叔更爱笑的大人了,她与远帆能这么铁,说实话,某种程度上跟她对秦叔叔的喜爱与崇拜也有很大关系。
许云了然地点点头,“那便说得通了,你们可知,自古以来,每朝每代都有无数人耗尽心血来制作地理志,所图为何?”
“我觉得是划分州府,大宋疆域辽阔,若是稀里糊涂不知面积几何、何处贫瘠、何处富饶,又如何能公允划分呢?”李水说道。
许云淡笑着点头,没说是也不是,似乎在等下一个答案。
江史可接着说道:“许夫子,我也不知对不对,随便说说,您别介意哈?”
许云好脾气地笑道:“放心大胆说吧。”
“嘿嘿,我爹是武将,少时家里边有很多兵书,我亦时常翻看一二。尤记得《孙子兵法》中有一篇九地篇,开篇便是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泛地,有围地,有死地。不同地形当采取不同作战方案、选择不同领军将士。是以,为保卫大宋国土,我们须得熟知地形地势,方能百战百胜!”
说到最后江史可都被自己感动了,老子真他娘的优秀,声音越发激昂。等了半天,唉?许夫子怎么还是没有说话啊,我这该死的优秀没人听懂?江史可讪讪地坐下来,为自己刚才异常兴奋的发言感到害羞。
许云忙赞扬:“江同学说得很好!地理知识在军事上的应用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这也只是其一。”
他环视了一圈疑惑不解的目光,决定不再等答案了,开口道:“地理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我们的祖先结合自然地理形势、历史文化背景以及与天文密切相关的巫术从而衍生出地理分区思想;而后又从夏商周三代政治地理差序结构中抽象出‘畿服’概念;最后加入数术形成方位概念。自此,地理知识便与人类的生产、生活、政治、经济、军事等等方面都息息相关。”
许云嗓音低沉动听,底下的学生无一不沉浸其中。
“我们的先辈一直十分关心自己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环境的状况,所以萌生出了各种地理概念,也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地理知识。为承载这些地理知识,先辈们又不遗余力地编撰了各种地理文献,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研究资源。”
许云站着有些累了,便将身子歪在讲桌上,继续说道:“地理文献起源于先秦时期,秦汉魏晋时期已经种类繁多,隋唐五代实乃鼎盛发展时期,但是如今,却是逐渐凋敝之态势……”他遗憾地长叹一声。
“是因为《大宋山河志》吗?”汪浅一针见血指出。
许云将眼神移到她身上,过了许久,方才开口:“《大宋山河志》的遗失确是导火索,但,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却是错综复杂。你们须得知晓,地理志自是与一国的各个方面都有密切的联系,同样,它的繁荣与萧条也离不开这个国家的强大或弱小。”
这话极其大胆,想法标新立异,与如今大宋倡导的正统价值观背道而驰,而且许云的言下之意相当露骨和讽刺。
他在说,丢失了一本山河志就能毁了大宋,将其推入万丈深渊了吗?为什么一个泱泱大国却没有复刻一本文献的能力?满朝文武领着朝廷俸禄难道就想不到解决之策吗?将地理知识的江河日下归到一本地理文献身上,是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高官显贵在认真地跟大宋百姓开玩笑吗?
不知是他的调侃深意,还是他的愤懑语气,震得所有学生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你这莫不是在为自己开脱罪责吧?大宋谁不知少年丞相因山河志被盗一事而被圣上贬为庶民。”汪浅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他这般大胆,想必她问出来,他也会答的,而她恰好急需一个真相。
许云果然没有迟疑:“正如我刚才所说,山河志不过是一根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便可真相大白。只是……到时候……如若我已不在,希望你们仍能记得我今日这番话,用公平公正的眼光看待地理志与家国天下之间的关系。”
汪浅看着他在说完这句话时,眼里的破釜沉舟与孤注一掷,她特别特别想对着他吼出来:既然是天下之事,既然不过一根导火索,你又何必独身犯险,真拿自己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吗?呵呵……
只是,人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你又怎知那执念多深,失之是否殒命?没资格,亦没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