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问了,我叫她过来是干什么的?”贾夫人看了看李姑。“她以为呢?”
“就是,奴婢也是这样子认为,自己死乞白赖过来,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咱家公子,就是这样照顾的吗?我看简直就是要反过来了,夫人,是不是?还真把自己当外戚了?那还不是没影子的事。哎,只是苦了咱宝了。”
“是又怎样?何况还不是。”
“说破天,还不就是个养马的人家的女娃?!哪一点赶得上香芹女公子!奴婢天天端详,日日寻思,还就没真找出一点来。还是夫人说得对,她和那个铁蛋是挺般配的。”李姑想起了自己的侄子。
贾夫人摆了摆手。
“大人跟她表姊之间是什么关系,……”她看着李姑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没人告诉我,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吗?我只是不想戳穿罢了。”
李姑低下头,偷偷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李姑,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怪你。你能有什么错呢?!那都是男人一时糊涂,没禁得住诱惑,着了人家的道了。”
“哎,夫人。”李姑低声答应了一句。
“就凭这一点,我就不会叫再乱下去!大人他要怎么样,我管不着,宝可是我的,我的!”
等到李姑抬起了头,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叫马文静知难而退的主意。贾夫人知道下面的事就不用自己操心了。
“咦,他人呢?”李姑走出门,先到宝友的房间望了望,然后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宝友,宝友!”
没有人应。树荫下刨土捉虫吃的几只鸡躁动了一下,一只公鸡站起来,红了脸,扑打着翅膀,啄住脖子,踩到了一只要走开的母鸡的背上。
“这人!越是要走了,越不见他的影了,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他能去哪里呢?”李姑嘴上嘀咕着,抬腿往马文静的屋子迈了一步又收了回来。“算了,她肯定也不在。”
“有这样的人陪着公子,那公子能好也怪了!”贾夫人气咻咻地说道。
天色不早的时候,宝友才从外面回来,和送他过来的汲峰做完别,一回头撞到了一个东西。
“大、大、大人?”他狼狈地摸着头往后退了退,又赶紧歪了头,捂住了嘴。“我、我……”
“你死到哪里去了?”这已经是李姑第十次过来了。“哦,喝酒了?”
“没,没有啊。”宝友听着声音稳了稳神,站住脚步,松了口气。“哎,原来是你啊!你小声点!……说吧,找我干什么?”
“夫人有请。”
宝友皱了皱眉头,又皱了皱。
“你别吓唬我!”他把两只手放在了额头两边,吐出舌头,呜呜了几声。“告诉你,我可是老虎!”
“还不去,是吧?”李姑抱了抱膀子。“那我走了。”
宝友的眼珠子转了转,又转了转,几个汗珠子便滚了下来。
“这都要回去了,找我干什么?最近我也没干什么对不住老天爷的事啊,表现很好啊,您说是吧,李姑?我也没得罪您吧,姑?”
“这就叫姑了,宝友?”
“不是一直都叫吗?姑,姑!您是俺亲姑!”
在汲府的奴婢谁要听到“夫人有请”这四个字,谁也就被扫地出门了。这也是为什么李姑在这时候放出这个大招来。臧儿当年听说了,就哭哭啼啼地走了,要是在槐里,宝友也不怕,有老夫人罩着,只要不是犯了太调皮的事,什么都无所谓,但在这里就不同了。
“夫人,你找我?”宝友跑到房间漱了漱口,又在门口擦了擦汗,这才低头进去。
“哦,宝友啊,你过来。”贾夫人还是像以前那样热情。
宝友往前迈了一大步后,才意识到叫他的不是什么老夫人,就停顿了一下,开始迈了几小步,来到了贾夫人面前,站定后,又似乎觉得不对劲,便又往后挪了挪脚。
贾夫人一直看着他,先是惊讶,后来便微笑了起来:“李姑,我怎么突然觉得宝友有点大人样了啊?走近点,我看看。”
“可不早就是个英俊后生了,夫人。”
“嗯,很好,很好。我约摸着,过不了几年,也就有人上我们家给你说亲了,呵呵。宝友,我真是替你高兴啊!”
宝友把头在手掌里转了转,感到脸发烧。
“最近我和李姑他们几个就要回槐里了,原本我们就杂七杂八带了不少的东西,够李姑她一个人忙活的了,不想他们又送了很多,宝友,这两天我看你就哪也不用去了,留家里帮帮她吧。记得别忘了喊上马姑娘。”
宝友张大了嘴出来,看到李姑在前边走着,来到一个蜘蛛网前停了下来。
“夫人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说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让开,我得去喝水了。”
“哼,跟李姑耍起小性子来了?宝友,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什么事难为过你?没良心的!这次夫人吩咐的事要是办不好,那屎可都是在你身上,你想划拉都划拉不掉。反正我是传达到位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那么点事吗?我没它那个本事织网,我还不会拿绳子捆她啊,哼,真是的。请您让开吧,李姑,我嗓子要冒烟了!”
“拿绳子捆她?那倒也不至于,宝友,到时候我们配合着,拿话什么的把她留下也就行了。”
“也真是服了您了,弄点手指头盖那么小的小事就能吓死人,点手指头盖那么小的小事就能吓死人,哎,苍天啊,大地哟,我宝友什么时候能不受您这个罪哟!”
“胡说,这可不是小事。行了,不说了,你该去干嘛干嘛去吧。”李姑闪了下身子,放宝友过去。
一片叶子摇摇晃晃地从树上落到蛛网上,弹了一下,蜘蛛急忙爬了过去。
两个人看到这一幕,又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有说话。
李姑走后,宝友多发了会呆,才回到自己的屋子。他的心里很是糊涂,矛盾,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偏偏是他拆散人家那么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两个人关系都很近,一个不用说了,从出生就在一起的,另一个呢,仿佛也是认识很久很久了。
“人家女娃子多好,”他发起了牢骚,在心里想的是马文静对汲黯的感情,自己是怎么看着它发生成长,“要这样?这是要害谁?怎么下得了手?哼!……随它去算了呗!”
酒劲上来了,他似乎最后看到了马文静,但还没看清,人就倒头睡着了。
汲黯一直到了很晚才和马文静回来。
“汲黯,明天记得叫我,我还要跟着你去。”马文静拉着汲黯的胳膊,让他停了下来。“答应我!不答应就不让你走。”
“好。”汲黯微笑道。
“那你去吧。”马文静微微眯着眼,扬起了下巴,月光在脸庞上涂上了一层银辉。“去吧。”
汲黯看着那两片运动着的可爱的嘴唇,心里充满了甜蜜。
“你再说一遍。”
“去吧。你,去吧。”马文静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胳膊。“走啊。”
“那我真走了啊。”汲黯嘴上说着,脚底下动都没动。
“走了。”马文静放了他的胳膊,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
汲黯站在那里,等了半天却也没见她回头,就在心头叹了口气。
“宝,你回来了?”突然有人在背后说话。
汲黯回过头来看到廊下一个黑影朝自己走来,听声音是李姑。
每天下午回来见母亲,这已是老规矩了。
两个人走过宝友的屋子时,听到里面有动静。
“宝友兄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的是什么呀?”汲黯听了听,只听到一个“宝”字。
“他今天在外面喝多了。”李姑淡淡地说。
汲黯听出话里面有些责怪的成分,就没敢再说什么。
从汲黯进门,贾夫人就一直盯了他看,表情显得非常严肃。
“黯儿,你过来!”
“阿母!”汲黯赶紧朝母亲走过去。
贾夫人指了指几案的对面,那里单独摆着一张席,案上的蜜烛火舌跳了几跳:“坐这里吧。”
这突然的变化让汲黯的心情一下子忐忑起来,之前他每次都是像小羊羔一样偎依在母亲的身边,任凭爱抚,这次是怎么了?小小的几案就那么冷冰冰地一横,两个人之间却像隔上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汲黯不敢违拗,他回头看到李姑朝母亲点了下头,退了出去。
“你的银镯子呢,黯儿?”贾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儿子身上的变化。
“在,在……”汲黯往身上摸了摸,摸了又摸。“阿母,让我忘在魏府了。明天我一定记得拿回来。”
“黯儿,我不是让你一直戴着的吗?”贾夫人脸上没了笑意。“谁让你抹下来的?”
“是,是……是今天太热,我觉得戴着不舒服,所以就……黯儿知错了,阿母。”
“我就不信了,戴了那么多年都好好地没事,怎么突然就觉得不舒服了呢,啊?”
汲黯直了直腰,干张了下嘴,就又把身子塌了下去。
“把头抬起来。黯儿,你眉心上又是怎么一回事?”
汲黯错愕了,他睁大了眼睛望着母亲。
“怎么会凭空多出了一个红痣?要是自己长的,一天能长这么大?”
“哦,阿母,那是马姑娘觉得好玩,给点上的,我忘了擦了。”汲黯慌忙拿手摩挲起额头。
“她自己长了个,就也要你长个?黯儿,你告诉我,你天天去学习,要她跟着干什么?”贾夫人不疾不徐地问道。
“阿母,是她觉得在这里无聊……”汲黯捂住了嘴。
“嗯,那她去了之后就觉得不无聊了?读书那么枯燥,什么时候变得有趣了?”
“阿母,她没打扰我的,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汲黯冲口而出。
“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给你点个红痣?等着你回头看看她,两个人相视而笑?等着你给她弹琴,带她出去骑马?我说得对吗?……黯儿,你这样做,别的不说,你对得起你阿母吗?”
汲黯的头越来越低。
“黯儿,你明天还要她跟着你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