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里,程惟和程恽早已坐在席垫上,各有心事。程惟本和程悝要好,就因弟弟在神都大出风头,把他的脸都抢光了,程惟就不怎么和他交流了。
程碌背对宫殿门口,黑暗中他纤细的骨架像道鬼影,飘晃不定。赵炳潮看青铜灯已烧尽,就又点了五盏。
“父王,儿臣来迟。”
“你坐,寡人有事同你们说。”程碌转过身,也坐在垫袭上。
七国攻打神都时,程恽虽在监国,但也有耳闻,程悝在神都很是出了彩,而哥哥程惟除了帮助宋慈王外,就没什么功绩了。程恽睁着眼左瞄右瞄,想等着哥哥弟弟吵起来,但没有人顺他的意,程恽不禁有点懊恼。
程碌说:“寡人听线人来报,宋国叛土林神改归顺炀火神了。”
“这是什么事?”程恽大为吃惊,愤愤不平说,“改变信仰,宋慈王真做得出来。”
其实在卫国征战神都的时候,监国的程恽就听自己的线人说过宋国叛神的事情,但他得知的消息太少,也不敢轻举妄动。
“父王,儿臣以为,需派兵攻击宋国,让他知道土林神的厉害,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程惟义正言辞地大声道。
程悝心想,程惟真是个直肠子,有话直说有人直抢,真是有点鲁莽了。
“程悝,你说呢。”不知是不是因为神都一役,程碌更为器重程悝一些,他也在这个小儿子身上找到了不少闪光点。
程悝说:“父王,神都一战,兵马皆乏,现下再攻打宋国,恐怕不利于我。”
“这是什么话!宋国难道没攻打神都?他们的兵马就不疲乏?”程惟见弟弟否认了自己的提议,怒从中来。
“话虽如此,宋慈王一病,不论他真病假病,这就抽调了几百宋国兵马去照看他,再者,宋国派出的军队里还有业国的业火军,他真实在战场打仗的士兵又有多少?”程悝反驳。
“那也只是一小部分人没上战场!七弟你这是质疑我卫国的能力!”程惟喊道。
“父王,儿臣以为,这次出征神都派出的兵马虽然不多,但是死伤惨重,若没有桑尽东一行人不知道战争还要持续多久,我国看似胜利,实际上军队里人心惶惶,他们保护的是我们的国家,我们作为王族理应保护他们,接连的战争只会让士兵感到厌倦恐惧,儿臣私以为不能在短时间内发出战争!”程悝说。
程惟说:“现在不向宋国发出战争,不知道来日他们有多猖狂!背叛祖神的事情叫人如何忍耐,简直是奇耻大辱!没有祖神,谁来保护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说到底,那些士兵不过尽自己分内的事,为王上征战就是他们的宿命!”
“三哥说的没错,确实是宿命,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总得让他们和家人团聚,稍作休息再上战场吧!”程悝劝道。
“这还不简单!上次去了神都的士兵我们就不再派出,这次派出没去神都的士兵不就行了!”程惟建议道,“父王,您说呢?”
“父王,儿臣没有说不派兵出征神都,儿臣只是认为我卫国内尚有问题未解决,为何不先解决国内问题再派兵呢?若看到卫国百姓安居乐业,士兵们才好放心打仗,士兵们才知道他们为之奋斗的国家是个好国家。”程悝说。
“怎么你这次就不建议派兵了?上次去神都你可是嚷嚷的最大声的,既然国内问题没解决,你上次为何要派兵去神都?简直荒谬,七弟,我看你是对神都别有用心吧!”程惟愤恨地站起身,黑暗中的影子攀爬上了房顶。
“三哥你误会,我万万不敢,只是卫国诸多流民,还没家.....”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吵的寡人头疼!程悝,国内问题天天发生,根本无法根除!但你说的稍作整顿也有道理,惟儿你说的也对,宋国叛神让人无法忍耐!寡人即刻召你四弟回朝,让他带兵攻神都,国内的问题就托付给程悝,寡人倒要看你说的问题能不能解决。”程碌揉着太阳穴,说了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宣政殿里哑然无声。四公子程忛(fan)乃北边关驻守的将军,带有万人军队,令嫡子程惟和五子程恽都颇为忌惮。程悝对这个王兄没多大印象,毕竟快十年没见面,连他长相都不清楚。
“七弟,你说的对,国内确有极多流民,可你说的事和派兵去宋国完全是两回事,解决流民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宋国叛神才是当务之急啊。”程恽慢慢地打破寂静。
“我说解决国内问题,也是为了安抚士兵们的心。”程悝说。
“好了,反正老四要回来,带着他的兵去宋国,又不是带在神都打仗的兵去,程悝,寡人就给你一支军,你带他们去修房子给流民住,”程碌吩咐,“还有修书苑、抄书一事,你也要好好办。”
夜渐深,露水凝重时程悝才回府里,徐世颂还在后院练剑,身上被水汽和汗水沾染,湿了一大片。
“公子回来了。”小孩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把剑藏在背后。
“这么晚还不睡,真用功。”程悝随意一说。
无心夸赞也让徐世颂格外感动,他说:“为了不给大家拖后腿,我也要努力才行。”
“哦对了,我还没问你的来路,你是怎么去到饿犬窟的?”程悝想起要事。
“我....我父母被人杀了,我自己逃到饿犬窟的。”徐世颂说。
“什么人杀了你父母?你们家原本干什么的?”
“我家原来是酿酒大商,不知父亲在外得罪了什么组织,一晚上好几个杀手跑进我家,杀了我爹娘,还有哥哥....”徐世颂拿剑的手逐渐发冷,对他而言程悝不是什么救他的人,反而像一头细嗅蔷薇的猛虎。
“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后来我在饿犬窟遇见了刘大人,他....他说他对不住我,要来保护我....”徐世颂鼻子一酸,声音抽搐起来。
“你去睡吧,夜已深了,明日再练。”
徐世颂乖乖回房。顾修棠悄声问道:“公子可有眉目?”
“我想,大概是徐世颂家得罪了御史,招来灭门之灾,刘大人应该是良心发现倒戈的,前御史肯定怕刘大人走漏什么风声,就找张琨生去杀他,没想到刘大人先被孩子们打死了。”程悝眉头紧皱,心里不停发慌,是什么缠住了他的思绪,他也不知。
顾修棠道:“若要调查此事,应该从前御史身边的人下手,比如那个周大人。”
“你说的对,明日我进宫修书,就去找他来问问。一个小小御史,敢做这种随便杀人的事,谁给他的胆子。”程悝愤慨。
挨着枕头没多久,程悝更衣去信阳宫修书,顾修棠怕婉兮出事,就跟着她一起到饿犬窟发粥。
昨日阳光普照,灿烂辉煌,今日的天空却铺着层浅灰色,让人心生不快。
信阳宫内,几个小吏正在打扫清书,程悝叫他们找来周建,小吏甲接了吩咐,屁颠屁颠跑出去递话,不出一个时辰,周建就一身灰色素衣站在程悝面前。
“公子....哦不,大人喊在下来有何事呢....”周建心里有鬼,动作扭扭捏捏,不敢抬头。
“前御史李衍病故后,你为何辞职不干了?我听说你才华不错,怎么不继续你的工作呢。”程悝问道。
周建低头,眼神摇晃不定,说:“在下年纪已大,无力在前方为大人效力啊。”
“那李大人在世时,你都帮他做哪些工作呐,我也好让我的人去做。”
“就.....就是些修书的小活,和大人现在做的一样,如果大人嫌修书麻烦,在下这儿有好几个写书厉害的,在下把他们都给您找来!”周建眼中迸出光,颤抖的手也安稳下来。
程悝边在竹简上对照史书写文料,边心有余力地随便交谈。
“哎,我看到先王史料上书,穷苦百姓无房居住,无衣蔽体,终日如饿犬四处为食奔波,真叫人难过,你说作为史官,这样的文字要如何写呢,”程悝停下手里的笔,喝了口茶,撑着脖子看向宫外灰色的云和天空,“如实写吧,后辈瞧不起我们,美化了写吧,又于心有愧。”
周建的心又悬起来,他突然扑通跪在地上,浑身恶寒直起,说:“大人,作为史官,当然要.....如实记载,不可有虚言。”
“可你的回答并没说完全,”程悝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卑微身影,“比起我,你应该更熟悉饿犬们的生活,给我写不如给你写,你说是吧。”
“不.....不敢.....我....在下不敢.....”周建的背一耸一耸,颤抖不停。
程悝不语,饮口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继续写书去了。
周建跪着,不敢走也不敢发言,只敢胡乱想东想西。
“周建,你再不说话,可是要跪到海枯石烂,日月更替?”程悝问道。
“我....是李大人派我去饿犬窟的,我去....考察民生。”周建胡思乱想,随便乱讲。
“考察民生又为何找他们要钱?你去过饿犬窟,我也去过,和你兜兜绕绕半晌,你也不是听不懂,怎么不肯说出实情?怕是你做了违反卫国律法的事情吧!”程悝见他还在嘴硬,只好摊牌,威逼他讲实话。
“没有没有!我一时鬼迷心窍,想去酒馆喝点酒忘带钱了,才找他们要的....”周建抬起头,决定勇敢一点,他连连磕头,宽恕原谅。
“不是不是,按你这么讲,你总不能每次去都找他们要钱,李大人派你去到底干什么?”
“你不说,我就来猜猜.....”程悝斜着眼看他,笑着说,“你们贩卖人口,你负责抓人,想不被抓的就给你钱.....是吧?”
“不....没有没有!贩卖人口乃是神州重罪啊,在下怎么敢!”周建磕头磕得越来越响,额头都磕出血来。
“那看来我是冤枉了你,既然你什么都不说,”程悝道,“许是我多想了。你走吧。”
周建又给程悝磕了几个大响头,才一摇一拐地离开。
此时王后宫中,陶冉愁眉苦脸,转悠个没完。她身上的青色常服已经穿戴很久,都显出层层褶皱。
“母后,您干什么呢,要我说,舅伯他就是活该!”程绮孝边试新裙子边说,看见母亲如此烦恼,她心里徒生不安。
“绮孝,母后是宋国公主,你舅伯有难,母后怎么能不着急?”陶冉一甩手,踱步地更频繁。
绮孝穿着新衣裳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原本格外欣喜,但见母亲六神无主的样子,她就笑不出来了。
“母后啊,三哥是您的亲儿子,他都向父王建议出兵宋国了,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您现在是卫国人不是宋国人了!您怕什么呀,反正出兵又打不到你身上!”绮孝生气地说。
陶冉说:“你三哥是薄情人,我已经看透了。”
“什么薄情不薄情?三哥是为国家着想,宋国叛神乃古今未闻的重罪、奇罪,我土林神的国家不打它不是有辱土林神脸面?”程绮孝反问。
“这本就是和黎明百姓无关的事,宋国叛神和我卫国子民有关吗?就是挂着神的名义出征讨伐罢了,这些帝王虚伪的嘴脸,我已经看透了!”陶冉气急,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如玉珠掉落。
“母后你千万别这么说,小心被土林神听见,咱们卫国今年的收成就要不保了!”程绮孝赶忙拉住走来走去的母亲,用手捂着她的嘴。
陶冉打开女儿的手,说:“我作为宋国公主,嫁到卫国本就求两国平安,如今不能为母国出力让战争再起,才是我的大不敬,我要去找大王,让他不要出兵!”说完,她连走带跑奔出寝宫,任后面的仆人追赶也追不上。
“哎!母后疯啦!”程绮孝关上寝宫门,独自生着闷气。
(求收藏,推荐,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