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了宵禁时分,掌乐司中归来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到了房间内,有几名乐师看这个时间还不见明泽的身影,便想着出去找找看,稍微年长一些的乐师则是将那些打算出去找人给拦着了,‘明掌乐十二岁便入宫成为这一司执掌,十年来安坐此位,那些规矩自是懂得,不用去了。’院外渐渐的安静下来,那些一整日劳累的人儿也都在这冬夜温暖的房间里陷入了梦乡,只是隆冬时节的不眠人应该也是很多的吧,便是在此处仍可以听闻到远处耳室中那老仆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有未睡的乐师悄悄打开房门前去探看。
“我送你回栖凤阁吧。”明泽看了眼时辰,已经接近戌时六刻了。
“我今次来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完呢,先不回去呢。”子攸似乎觉得明泽是在赶她走一般,那话语里也多是酸溜溜的。
“殿下难道不是来给臣送这些饭菜的吗,如今这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
“才不是,只是嬷嬷做的饭菜多了,我害怕浪费,才顺道拿过来给你吃的,一会我要去落雪阁吧,听钦天监说今晚亥时左右会下雪呢,你去不去。”
“这处似乎同落雪阁那边不是很顺路吧,不过殿下这般盛情臣自然是却之不恭的。”
“我愿是和千千约好的,这不是她今日出宫去了,想着你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过来看看。”
“不管怎样,这都是臣的荣幸。”
“那当然,不过那个老爷爷没事吧,今晚怎的咳嗽的这么厉害。”
“不用担心,不是要去落雪阁吗,我们走吧。”
两人一路上弯弯绕绕,亥时便也到了落雪阁,夜色浓重,冷风袭人,此处乃是子兰长公主尚未出阁之时最喜爱的院落,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偏僻小院,不知怎的那时的子兰偏是看上此处了,先王宠爱女儿,便下令让工部按照子兰的要求建了这落雪阁,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都是当年的子兰长公主亲手培育,院落建成之日正逢天降大雪,长公主亲自题名落雪二字,钦天监推测乃是祥瑞之兆,且第二年楚国境内做种丰收,政事和稳,国泰民安,但是今上继位,长公主远嫁北燕之地,未过几年长公主便故去,那以后,子兰二字便成了宫里的忌讳,包括一切与她相关的物事,过去一到冬日便极是热闹的落雪阁这些年来也是极其冷清,但是此处的花草每年王后都会特意交代花匠细心仔细养殖修建,阁中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有派人前来打扫,但到底是人烟罕至,便是再怎么整洁漂亮,始终透着浓浓的冷寂孤独。
落雪阁中也未有燃暖炉,阁中竟是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子攸和明泽便在廊上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裹着厚重的披风,院中那开的正好的山茶花还有三色堇都落入眼中,红白相间,自有一番风姿,若论这楚都之内冬日里的冰天雪地之下哪出的花开的最好,定然是这落雪阁无疑了,可惜今日无缘再看,想当年多少才子佳人在此处共赏,写下来多少流传至今的文辞笔句。
子攸靠在明泽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冰凉的素手也被明泽用双手紧紧的握着,在这暗夜里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神态表情,有一朵朵的花瓣在暗夜里无声的落下,直到最后一片花瓣落下,都还在执著的等待,不知何时起,天空中落下莹莹白雪,将天地之间本来的颜色给掩藏,只剩下那份纯洁和雪白,子攸回头冲着明泽一笑,明泽始终都在看着她,那落雪的美景远没有他怀中的人让人向往。
“明泽,我在辰彦先生所著的万国游记中看到说在跨海之地有一国家的人认为如果两个人可以一起看到初雪的话,那么......”
“那么什么,嗯?”明泽趴在子攸的肩膀上,原等着子攸继续说下去,却不晓得她没有继续说。
“这书还是从大哥那处拿来的,我可不相信博采众长,熟读百家的明掌乐没有看过。”
“真的没有。”
“我才不信呢,你可是十二岁入宫直接便接手了掌乐司的,为我和诸府子弟教授乐艺......”
“怎的又不说了,我还等着殿下的夸奖呢。”
“你那时才十二岁啊,一定很辛苦吧。”有飞雪随着冷风吹入廊下,落到他们的发丝上,眉宇间,似乎是一瞬间的白头,再回首时,那些经年过往不知存放在何处。
“这又是怎的了。”明泽轻柔的将子攸发丝上的落雪扫落,眉宇间的愁绪抚平。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这宫里那些人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有的是捧高踩低,你十二岁便被要求管理那一众人,便是有爹爹的诏令和大哥的帮忙那些人大多也都是人前尊敬,人后还不知道说些做些什么呢,便是刚刚在掌乐司那里他们竟然那般说你,我......”
“难道你就没有背后去议论过别人,既非圣贤之人,又岂能为圣贤之事,你我已然算得上幸运之人。”
“我知道。”
当年明泽和归安初入王宫,王上的命令本只是明泽接任掌乐司掌乐一职,归安并不在入宫名列之中,据说当初是子晟开口找了关系让归安一道进宫,初入掌乐司时,乐师们本就对这个凭空出现的少年很有意见,更何况王上净是让明泽直接接手掌乐司,那时的明泽和归安更是身有残疾之人,脸上的面具一直被人所诟病,当时有人甚至要摘下他们的面具,也好在是两人都有武功傍身,便是现在没有了面具的存在,但那些私下里还是有不少的流言蜚语,十二岁的少年面对着一群比他年长且资历深厚的乐师,要管理他们定是不容易的,而当时的王上想必也是存了试试明泽能力的心思,而那时的王后和子晟都不便出手相帮,但明泽最后还是极其出色的让众人对其服从,有智谋,有能力,乐艺在宫中更是难有出其右者,掌乐司众人对其皆是叹服有加,而归安更是在宫中各司各部混的如鱼得水,看到明泽在掌乐司中的表现,当时最高兴的应属是王后了。
而此时看到明泽与子攸最喜悦的是王后,最忧愁的也是王后,此时的王后坐在梳妆台之前,闲风正在细细的帮她梳理那长长的头发,经年的岁月,便是在宫中最好的养护之下,那时年轻貌美的妇人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细纹,过往那乌黑明亮的发丝也渐渐失去了光泽,有了银丝,这一丝丝皱纹,一根根的白发,一点点的褐斑都是岁月中的忧愁与担心,纠结和无奈,从窗前看去,朵朵的雪片落到那梧桐枝干上,落到千家万户的院落里,也落到无数的离人的心头,王后将一个精细的小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子攸和子晋的胎发,此时的她,是在思念着谁,担忧着谁呢。
“闲风,你看我是不是老了。”王后看着镜子里那个不着贵饰便显得雍容华贵的女子,一时之间竟觉得不认识了,抬手想要将眉眼见的细纹抚平,却发现这双多年来未做任何粗活的素手也没有过去那般柔滑,肤若凝脂、艳若桃李的年岁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如今京中那些娇艳美丽的姑娘才是这最夺目的人了,她的耀眼和夺目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远到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娘娘才不显老呢,这都是风韵,城里那些小姑娘是比不得的。”
“是吗,下雪了呢,是今年的初雪啊,我们出去看看吧。”
“沈先生可是特地交代过的娘娘万不能受凉,若是王上知道了定要怪奴婢们服侍不周的,何况这衣服都换了呢,我一会吩咐宫人在瓶中收集点雪,若是明日天晴的话,拿来煮茶也是好的。”
“好了,我不出去就是了,就坐在这窗前看看。”
这时刚好有宫人前来想闲风回禀事情,王后看着外面风落的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日子里王上向来是不会过来的,不管是朝政上众多需要处理的事务,还是这落雪的天气,没多久闲风便从外间进来,只不过神色却是极为焦急,原来昨日子攸去乾安宫时偷听到钦天监禀告说今晚亥时左右有雪,便同明泽一道去落雪阁了,而今日不出意外王上也是要去落雪阁的,王后随即便让人为自己简单的梳妆穿衣,手上拿着一个暖炉,闲风撑着一把红梅伞便向着落雪阁的方向去,一路上是焦急万分,中途甚至咳嗽了许多次,闲风看着心中实在是不忍,但若是王上在落雪阁见到了子攸不知道会生多大的气,还有明泽也在那处。
“事情都安排好了吧,咳咳咳。”
“娘娘放心,都让人准备好了,您慢点,别急,也要想着自己的身体啊。”
“我着实是担心的紧,这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咳咳咳。”
在乾安宫中处理各地政务的王上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看了眼旁边还有些许的折子,实在是头疼不已,一边的胡德将温度正合适的参茶放到王上面前,同时将那些已经批阅好的奏折拿走交给下面的人,等着王上将那参茶喝完。
“你如今这手艺越来越好了,怕是晟儿都比不了了。”
“王上折煞老奴了,老奴只是懂王上的口味和作息的时间从而投机取巧的,晟公子得茶艺可是老奴比不了的。”
“你啊,惯会如此,外面可下雪了。”
“已经下了有一会了,这雪也大了许多,东西也都准备好了。”
“那走吧。”
外面的雪此时下的正大,天地之间也被这白雪照亮了不少,王后在这雪夜中无暇欣赏美景,心中焦急万分,王上也是多有忧思更饱含怀念,只有在寒冷在相互依偎的明泽和子攸才是真真正正的在欣赏这雪夜的美丽吧,至少此时此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