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栖凤宫的路上极其的冷清,或许是因为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可能此时都在宫内烤着暖炉喝着热汤吧,路上那些微闪的昏黄的灯光让子攸感到莫名的害怕,巡逻的守卫也没有见一个,子攸正快步往栖凤宫的方向去,在一四方空旷之地,杏林突然开口说话将子攸吓了一跳。
“公主。”
“杏林?怎么了吗,外面冷,我们先回去再说。”
“今日王上问我公主的事情。”
“爹爹问便问了,每隔一段时间胡公公也会向爹爹禀告的,这外面是真的冷,我们......”
“王上问殿下与明掌乐。”杏林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子攸的眼睛下定决心一般说到。
“是吗?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子攸一瞬间似乎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她想到早上明泽说的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停下来静静的等着杏林的回答,也明白了杏林为何要在此处停下来,这地方难以藏人,说话安全,宫里的暗卫难以接近。
“公主殿下与明掌乐相交和乐,关系甚好,与过往一般无二。”
“就这些?没有了?”子攸等了一会没见杏林继续说话,看着杏林表示疑问,杏林向她点头表示就是这样,就说了这些。
“王上或者胡公公就没有继续问你具体情况。”
“有。”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属下不知。”
“什么?哦哦,然后呢?”对于杏林的表现子攸是哭笑不得。
“胡总管让属下退下了。”
“没事,我们先回栖凤宫。”
子攸从披风里伸出手拉过杏林要往栖凤宫的方向走去,却发现了杏林手上的伤,原是以为胡公公又私下里对杏林做了什么,却未料到居然是杏林从乾安宫离开后去学习做菜时,用菜刀将自己给伤了,桃枝她们看到了连忙阻止顺便帮杏林将伤口包扎好,原本桃枝打算今日让杏林留在听音殿里休息,自己亲自去制器司接子攸,但杏林坚持,只好让杏林过来了,听到杏林用菜刀把自己给弄伤了,还有杏林那副无奈失落的表情,子攸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枪刀剑戟无所不能的杏林未曾想到有一天会被菜刀给难住了,还给伤了,子攸不禁想到当年自己亲手做的梅子糕,那时候居然会带着最擅长舞刀弄枪的杏林给自己指导,那时候的她也是极为慌乱,转头问身后的杏林,向来那时候杏林没有说一句话,全程点头,两个完全不懂厨艺的人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个什么糕点,最可笑讽刺的是人人都夸子攸蕙质兰心,心灵手巧,连糕点都做的那么好吃。
但那些让人觉得可笑的事,讽刺的事一直都有,一直都在,或许没有在子攸身上,但那千千万万的人身上总是会有的,最可笑的是那人不自知,子攸看着杏林失望的表情,可能是因为做饭失败了吧,子攸挽着杏林的另一只胳膊拉着她往前走,开着自己那时候的玩笑,开导着杏林,杏林可能只是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说废话,但她的心是明白的,虽然王上这些年特意召杏林问话没有几次,但每次杏林都会告诉子攸,她也从未说出子攸不想让王上知道的事情,在杏林跟随子攸的那一刻开始,从小根植于脑中的行为准则便是要将子攸保护好,她的主人不再是阴险冰冷的胡公公,而是明媚善良的子攸,子攸待杏林总归是特别的。
回到栖凤宫向王后请安后便回到了听音殿,桃枝几人将在炉子上热着的饭菜端来,子攸让几人坐下来一起吃,梨木和樱草都已经打算单独给杏林拿些饭菜,未料今日杏林也坐了下来,桃枝三人都是大吃一惊,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反应过来,也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几人轮流给杏林夹菜,杏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碗上堆得高高的,子攸及时开口阻止,一顿饭吃的主仆尽欢,便是向来冷脸的杏林脸上都浮现了笑容,不知那长长的道路里子攸同杏林说了些什么,但总归结果是好的,过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掌乐司里,明泽喝完归安送来的汤药,归安本想拿着药碗离开,未料明泽开口将他留下,一局残棋,一盏清茶,当然明泽喝的是子攸特意命人送来的花果茶,明泽的棋路大气磅礴,气势不减,但归安这些年来棋路愈发小心翼翼,只求安稳,让他错失了许多,不出所料这棋局是归安输了,归安将手中的两颗白玉棋子扔到棋笥中,斜靠在一边的软塌上看着外面浓黑深邃的天色,品着手中的清茶,明泽将棋案上的棋子一一收回,也拿起一边的花果茶轻喝一口,可能是因为刚刚泡上,味道没有跑开,喝起来倒像是茉莉味的白水一般,然后放下转头看着归安。
“每次都是你赢,你看着我干嘛,傻眼了。”归安自己想明白之后也恢复到往昔那个爱笑爱闹的少年。
“看你这样子,想来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十五年来,彼此相伴,他们对彼此都了解极深,一句话,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在表达什么。
“是啊,我想明白了,可是你呢,她是尊贵无双的嫡长公主,我们,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归安,改日让沈大夫看看吧,或许还有机会,何不去试试。”明泽知道归安脸上的伤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心结,在驿馆里那么多天,他始终没有去找沈洛水,可能就是害怕被人看到吧,若是还有希望还好,若是没有希望了他会再次经历一次痛苦,倒不如从来没有,而那不知悲喜的遥远记忆是否值得再去深入探究。
“改日再说吧。”
“归安,你可知我的真实身份。”
“怎的突然说起这事。”归安也起身坐得端正,他想明泽即将说的事情是很重要也是很危险的。
“我是庄王八年太史钟何之子钟翊。”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归安抬头看着明泽,他知道公子晟费力保下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钟翊,但想来也是,当年的钟家大公子钟郁与公子晟私交甚好,当初还是从晟王府将钟郁钟翊两兄弟带走的,这么一说也就在理了,庄王在位期间从未有过大错,但太史钟何一事是庄王在位这二十三年以来让人记忆最为深刻之事,或许是因为理由的荒诞无稽,也或许是钟家的人让人都难以忘记,风流俊朗,琴音动人的太史钟何,芝兰玉树,名满楚都的钟家大公子钟郁,天资超人,才艺双绝的时年七岁的钟家小公子钟翊,留的一命却死在流放途中,或许真的是天妒英才,便是十五年过去了,还是有许多人在私下里为这钟家的几位郎君深感痛心,若是钟家还在,他们想必也已经是这楚都儿女争相讨论的人了,可叹可惜,这样的人却是早早便命陨了,楚国当代大家茗安自钟翊之后再未收过弟子。
“你怎的和我说这,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看你最近诸事烦心,不如和我说说。”那琉璃杯中浸泡的花果茶此时已经完全舒展开来,花瓣在水中上下浮动,果粒沉沉的落入杯底,颜色愈加深厚,味道愈加浓重,满室净是淡淡的茉莉花香,便是归安在那清茶中也似乎尝到了茉莉的清香之味,明泽取出两个白瓷杯具,将此时味道色泽香气正好的花果茶倒入面前的杯子中,有几朵不甚听话的茉莉花也随着水流进入杯中。
“这算是等价交换咯。”归安自己伸手拿过明泽面前放的一杯花茶,喝到嘴里,这清香绵甜的味道的确尝起来滋味更好,心情也似乎好了不少,怪不得子攸会喜欢。
“看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该告诉你,她还不知道。”不同于归安将那甜茶一口饮完,明泽是真的在慢慢细品,感受那花香与果甜的层次之感,有的偏酸,有的偏甜,有的浓重,有的清浅,相交于那些贵重之茶这简简单单的花果茶也不遑多让,若是子攸在,想必会再加点蜂蜜,将那果肉也一道吃了。
“你说记忆究竟是什么,遗忘与记得孰好孰坏。”
“悲欢喜乐,由青涩到成熟,简单到复杂,气愤到无视的过程才是完整的人生,可看你的心,你真的不想吗?”
“是啊,那段缺失的确是遗憾,但若是寻找的代价太大,后果太惨痛,我想还是算了吧,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去主导了,甚至于说,我从来都是被别人主导的,似乎也就这样习惯了,若是突然之间让我去主导自己,我可能会不适应的。”归安是清醒之人,或许是太清醒了,不想在参与到那些糊涂事里去。
“如果有一天想去做了,记得告诉我。”明泽尊重归安的选择与决定,就如同归安也遵从他的选择与决定一样,他们是这世间彼此依存的存在。
“听说这花茶助眠安睡的效果甚好,没想到这味道上佳,改日要去向子攸多讨要一些了,你早些休息,我也要去睡了。”归安拿过明泽身边在热水里温浴的琉璃杯,倒了一杯,一口饮尽,便是那漂浮的花瓣也被他吞入府中,这花瓣的味道还是多少有些苦涩的。
明泽看着归安离去的背影,面前桌案上空荡荡的棋盘,一边的青瓷茶盏被归安遗落,还有那两个白瓷杯,一个空空如也,一个花水半满,那被归安拿出来的琉璃杯在桌案了留下来深深的水渍,这水渍还在沿着木质的案几向下流动蔓延,这屋中这么温暖,用不了多久那痕迹便会消失不见的吧,就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