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苍茫,归人尚至,星辰大海,乱人心间。
“胡公公,你是先帝在的时候就同王上认识的吧,本宫也不想拐弯抹角,王上的身体究竟如何了,刚刚吃的又是何药。”
“没有王上的吩咐,请恕老奴不能如实相告。”
“公公着实是衷心的很呢。”
“谢娘娘夸奖,但这只是臣的本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相较于自小在宫中接受训长大的胡德,前朝后宫浸淫多年,手中掌握着半个王城的秘密和生死,见证了多少岁月更迭、生死乱局,也见证了面前这位王后的成长,王后在胡德面前到底是显得稚嫩了些,到底是王上身边最为信任的内臣,王后并没有再继续的质问,毕竟结果定是不如意的,便也无需再继续的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内室中,白色的床帐衬着床榻上无力的王上,显得有几分的寥落和伤感,子攸趴在满是福字纹路的棉被上,揪着自己手边的丝缎,王上抚摸着女儿那乌黑顺滑的发丝,脸上有着浅淡明亮的笑意,如今这满宫城里也只有子攸可以让他感到片刻的安宁和舒适了,他很像让女儿多陪陪他,但又害怕子攸发现他虚弱无力的状况。
“攸儿,廷儿是个好孩子,而且霍家人口简单,霍老将军与我也算是多年挚友,你向来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的事情,等你嫁过去后他们也都会待你好的,若是真的遇到了不如意的事情,爹爹知道你是可以自己处理好的,不要怕脏了手,太过纯白无瑕反而容易遭人觊觎,虽说有霍家和王室在,你不会有事,但还是以防万一为好,你说呢。”
“爹爹刚刚还在说让我自己挑一下呢,这边反悔了啊,这么着急让我嫁人吗。”
在王上看不见的地方,子攸眼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失落,诚如王上所言,霍家确实算是不错的选择,子攸也确实从未真正的经历过真正的黑暗丑恶,尚未被沾染杂色,但她也见证了许多,后宫嫔妃之间的明争暗斗,难有幼童存活,总有一些事情不在人的可控范围之内,子攸的失落一方面是因为对于霍廷毫无男女之意,但更多的是对于现实所展现在眼前的无奈。
在现实和情感的面前,她究竟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子攸不禁想到了明泽,十年相识,子攸自认为看人的眼光是不错的,也相信明泽绝非是什么怀恨报复的人,但抵不住有人这样想,这样引导,她害怕的是明泽的身份曝光之后,会遭遇怎样的危险和伤害,在子晟子昭这场棋局里又会作为怎样的角色,是利刃还是候盾,能否再这场局中安然的存活下,子攸或许对于明泽的隐瞒感到几分的伤心,但这份伤心远远是抵不住对明泽的那份担心的。
“攸儿不喜欢霍廷,那攸儿喜欢谁啊,告诉爹爹。”
“我自然是最喜欢爹爹和娘亲了,还有王兄们,听花嬷嬷、闲风嬷嬷、明泽、归安、杏林、千千.......好多好多的。”子攸收拾好心情,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坚定有力的声音中有她给的答案,但是王上并没有去在意。
“你呀,对霍廷就真的一点不喜欢。”
“爹爹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他,就算他和老将军真的对我好,能有爹爹和娘亲对我好吗?”
“......”王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爹爹,如果我以后喜欢的人不是勋贵之子、世族公子、朝堂才子,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会同意吗?”
“......能得到攸儿青睐的绝非只是简单的普通人,若是他出身不好,但学识上佳对你也好,我考虑考虑说不了会同意的。”王上给了子攸虚无的希望,却无法兑现他无力的承诺。
“行吧,爹爹要赶紧把身体养好,不然等子晋回来后看到爹爹这般模样还以为是我又不懂事,惹你生气了,又要教训我了。”
“没大没小的,放心,要是他敢教训你,爹爹帮你教训他。”
“不许反悔哦。”
“爹爹是反悔的人吗?”
“……有待考证。”
“你啊。”
……
内室中不断传来父女二人的欢声笑语,王上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虽然很是疲惫,但内心却也是开心的,子攸离开的时候心中突然一颤,转过头看向塌上的王上正浅浅的冲她笑着,但子攸却不知道这份笑意背后压抑了怎样的痛苦。
“王上,公主已经离开乾安宫了。”
“那就好。”
胡德在子攸离开乾安宫后便匆忙进入内室中,在这初春寒意未消的日子里,王上的脸上满是潮红,浑身上下不住的渗汗,月白色的内衫被汗水浸湿贴在羸弱的身体上,隐隐约约看到那皮肤上的血脉,身体中突出的骨骼,隐隐约约有些发紫,这是服用了明远给的药的后遗症,轻不可闻的‘那就好’之后王上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王后将外间前来探视拜贺的嫔妃应付走之后,便立时回到了内室中,明远正在为王上施针,不同意胡德的焦急,明远极其的轻松,不见分毫的紧张,似乎已经是做了千百遍一般,手下针走血行,速度之快,叫人感到晃眼,但仔细注意他额鬓之间的汗水,也知这定然也不是轻松的。
“如何了。”明泽收针之后,王后连忙问道,那语气中的关心和担忧真挚深情,明远将手中的东西收拾好之后,离开内室,才回答王后刚刚的问题。
“回娘娘话,王上暂时没有危险,但还是需要好生休养,切忌多思多忧,劳心劳力。”
“不开些药吗?”
“还按照上次的方子就可以了,胡公公是知道的。”
“劳烦太医了。”
“臣职责所在,臣先行告退。”
“下去吧。”
王后没有再去问,她不知道的秘密太多了,也不在意多这一个了,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看着床榻上的王上一日比一日瘦、一日较一日虚弱,过往岁月再次浮现,王后起身将一旁的古琴取下,轻拨细弦、重现风光,一番思考之后弹下他们初遇时分听的曲。
这一首清平调再次响起来,似乎是回到了三四十年前和钟府后花园,众多朝中俊秀青年相邀共聚于此,十六岁的子庄随着王兄子康一道参加宴席,在竹亭水榭中看到了那个叫他痴缠一身的人,清平调的版本是有很多的,十五岁时钟何一曲清平调奏出,自此之后便只有此曲可做清平调,她是钟府里一个普通的舞女,三月桃花朵朵、春色迷人,她着一袭青色水袖舞裙伴着那乐声翩翩起舞,回头时分冲着子庄浅浅一笑。
自此之后,子庄便时常出入钟府,只为远远的看那人一眼,最终还是昔日的钟夕开口说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少年少女正是懵懂情爱的时候,沉沦了彼此。
“公子一直盯着婢子作甚。”
“我......我......我......”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公子他们今日要在院中烤肉吃,我们也过去吧。”
“额......好。”
愣头般的少年随着少女见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们之间既可以闲谈风月、品画弄茶,亦可以不顾礼节、肆意玩闹,京都中有多少的风流子,自然也不会多一个子庄,没人去在意王室公子和邸府舞女之间是否真的有什么深情厚意,便是子庄去向钟何讨要钟夕的时候,也只是被大家当做风流公子、绝色舞女之间的趣事罢了,没有人正在的觉得这两人之间会发生些什么事。
直到两年后,子庄被迫迎娶裴氏女,当日将那时不过是他身旁一个多有宠爱的侍女一道娶入王府,当晚更是宿在了钟夕处,多日以来皆是如此,回宫叩拜之时更是被训斥一番,向来不理公事的子庄也开始收起了过往的浮躁风流,将钟夕全然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宫中多次有人请钟夕入宫,但都被子庄一一给化解过去,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想象。
子庄和裴溪之间一直做着名存实亡的夫妻,对于子庄的冷漠裴溪倒也无甚计较,子庄偶尔也会过去,但从没有留宿过,后来子晟出生,孩子总是能化解隔阂的,满月之后,子庄带着子晟和钟夕入宫,王宫众人第一次看到了这个被子庄极为宠爱的女子,同众人的想象的妖孽惑主完全不一样,钟夕确实是一个难以叫人不喜欢的人,美丽漂亮、能言善道。
当时的王后私下里不知和钟夕说了什么,在钟夕的劝说之下子庄去裴溪处的次数也渐渐的多了起来,两年之后,子昭降生,这是王府的嫡长子,当日里主院的欢笑之声持续到很晚,但钟夕并没有露面,听说是因为当日子晟感了风寒,只吩咐下人将准备的礼物送了过去。
这一年,子庄二十四岁,也正式的进入了朝局中央,子昭出生之后,裴溪的生活依旧没有大的改变,除了每日里子庄会过来探望子昭,但裴溪却似全然没有这个孩子一般,府中的下人无法,只得叫来了钟夕,自此以后,子昭便常常出入两院,自小一同长大的子晟和子昭之间更是如同一母同胞,甚至更甚。
再之后便是先王骤逝,王位争夺,子庄登位,子康逝世,在于朝堂大臣交锋之下,让钟夕作为容家走失多年的女儿入主中宫,期间起来最关键作用的便是裴溪之父与其门生未曾据理力争,入宫之后子昭和子晟一样将养于王后处。
经年时间过去,王上与王后之间发生了许多的事,他们也再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这般情景之下,他们又能否说出多年来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