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安二十一年,冀州大旱,百姓多有饿死,民怨不止。
邺城的一处粥舍里,一堆灾民围坐一团去争抢一桶清若白水的米粥。其中一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前推后拥之下居然挤到了粥桶旁边。此人看到粥桶,连忙用手里的破碗舀了一大碗,接着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当他再想舀第二碗时就已被在粥桶旁施粥的官吏赶出了人群。
这名在灾民中争抢舍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魏太子高展。高展在魏亡之时逃出国都,本欲前往西垒寻找韩波以图复国。可惜当他到西垒时,韩波已经兵败投降。这时大梁朝廷也已经发现死的人并非魏太子高展,并发下了海捕文书。高展无奈,只能流落江湖,静待时机。
高展被赶出粥棚,骂了一声,甩了甩衣袖,转身欲走,却被一人搭住了肩膀。
“太子殿下。”
高展听得这几个字,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定了定心神,转头看去,只见身后一人身穿大梁的官服,身高七尺,气宇轩昂,面白无须,一副书生模样。
高展看对方身穿大梁官服,暗道不妙,此人定是来追捕自己请赏的,心中后悔自己刚才转头去看,这无疑是坐实了自己的身份。若是刚刚直接跑掉,以对方这副书生模样,还未必追得上自己,那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方看高展神色紧张,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展,确认自己没有认错,随后笑道:“殿下不必惶恐,此处不是方便说话之地,请随我来。”接着就牢牢攥住高展的手腕出了粥棚。
高展看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心中略微安定,便随对方出了粥棚。
俩人出了粥棚往城东走,街上熙熙攘攘的尽是行人,无一不是面带饥色,衣衫褴褛。突然一簇车马急行而来,几个官兵在前驱赶人群,高展二人站在道旁躲避车马,只见这队人马盔明甲亮,前后数十人,中间簇拥着的一人身穿大红袍,未着盔甲,胯下骑着的马通体雪白,并无一丝杂毛。一旁开路的士兵打着一杆大旗,旗上赫然写着一个赵字。
高展见状,连忙低头掩面,唯恐有人认出自己。
这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簇拥的是冀州军侯——渤海侯赵邝。大梁横扫诸国一统天下之后,梁君论功行赏,总共封了一王十三侯,这一王十三侯各掌一军,少则三五万,多则十余万,在各自封地堪称一方霸主,就算州郡刺史那样的封疆大吏见了也是要礼让三分的,而渤海侯赵邝就是这十三侯之一。
因冀州大旱,百年难遇,赵邝已无军粮,所以此行是专赴刺史府要粮的。
赵邝的车马行得快,一路开道,三转两转就到了刺史府。赵邝下马进府,打眼一瞧,自己倒成了最后一个到的。只见正首坐着冀州刺史姚文耀,左侧坐着的是乐陵侯李定安,右边坐着的是安平侯樊瑛。三人坐在那里也不说话,颇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赵邝笑了笑,不用问,此二人的目的定然和自己一样,也是来要粮的。
冀州刺史姚文耀见赵邝也不让门人通报一声就闯了进来,心中略有不爽,却也无可奈何,抬了抬手让侍从给赵邝端来一杯茶。
赵邝接过茶来一饮而尽,笑道:“姚刺史,恐怕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了吧,想必两位哥哥都说了吧。”
姚文耀勉强地笑了笑,反问道:“莫非渤海侯此行也是来向本官讨粮的?”
“哈哈哈,正是如此。”
姚文耀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心中却暗骂道:都来找我要粮,我又哪里还有粮呢?冀州这次大旱百年难遇,府库里平时的存粮大多都是被卖了换钱了,而你们三人各掌一军,军队人数远超编制,哪次拿的军饷不是远超朝廷的定额。若是太平年份这些事遮遮掩掩就过去了,可现在遇到灾年,你们要粮,冀州府兵也要粮,街上的百姓也要粮,都来找我要,不给就要闹,现在冀州粮仓一粒粮都没有,想要粮哪能那么容易。
姚文耀挥挥手屏退左右,谄媚笑道:“三位侯爷,不是本官不给你们拨粮,而是本官也没有粮呀,三位侯爷不信的话可以去粮仓看看,现在冀州的粮仓是一干二净。”
“没粮?你放屁!”安平侯樊瑛一拍桌子骂道:“冀州不是多灾之地,地产富饶,多年未有大灾。你说没粮,那俺问你,平素存下来的粮哪去了?还不是被你卖了换钱中饱私囊,俺告诉你,要么你给俺拿钱去其他州府买粮回来,要么你给老子钱,老子自己买去。“
姚文耀心中暗骂,脸上还是陪着笑。乐陵侯李定安见场面尴尬,出言劝道:“安平侯你且先坐下,咱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个屁。”樊瑛站起身来,一瞪眼睛说道:“姓姚的,老子告诉你,三天之内,要么让老子看到粮,要么让老子看到钱,否则老子就率兵来打你这邺城。”樊瑛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樊瑛这一闹,屋子里的气氛愈加尴尬,赵邝开口道:“姚刺史,我们也知道你的苦衷,可你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呀。您也知道我手下的那些兵都是些粗人,若是开不出军饷来恐生兵变呀!”
兵变?你赵邝手下的兵造反关我冀州刺史什么事?那是你治军不严,少拿这个来威胁我。姚文耀心中暗道,却不敢说出来,脸上陪着笑说道:“两位军侯且先冷静冷静,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姚文耀确实有贪墨之事,可你们二位军侯手下的兵不也是远超编制嘛,更何况平素里拨给你们的军粮都是远超定额的,二位军侯难道是真的一点粮饷都没有了嘛。天下乌鸦一般黑,若是闹起来对大家都不好。二位军侯且先撑上一阵,待本官向朝廷要来了粮,自然会拨给二位侯爷。若是二位军侯执意要粮,本官也是无计可施。”
赵邝和李定安见姚文耀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拱了拱手告辞离去了。
却说高展被身着官服的书生拽到了城东的一处府邸里,那书生让府里的仆人都暂且退下,随后闭窗锁门,引高展坐在上座,拜倒在地,哭道:“臣鲁致见过殿下。”
“鲁致,鲁致。”高展口中喃喃道,“你姓鲁?”
“正是,家父鲁毅乃是前魏太子太傅。”
高展惊得站了起来。鲁毅,那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不料竟于此遇其后人。
“先生现在何处?”高展连忙问道。
“家父已于两年前病逝。家父自魏亡后再未出仕,因生活日益贫困,故臣出仕任邺城主簿。家父听闻殿下逃离都城,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殿下下落,临终之时又反复叮嘱臣一定要找到殿下,以助殿下复国。臣苦苦寻找殿下多年,不期今日得以相见。”
高展听闻此言眼睛略微湿润,时光荏苒,昔日恩师已经病逝,大魏旧日情形一一浮现在眼前。
“不知殿下如今是何打算,可还有复国之志?”鲁致问道。
“孤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复国啊!这些年来孤一直在等待一个复国的时机,可惜并无机会啊!”高展擦了擦眼泪叹道。
“殿下,眼下就是一个机会呀!现如今冀州大旱,百年不遇,此为天时。百姓怨声载道,而官府却无所作为,照此情形,冀州必然大乱,殿下若能得百姓之心则得人和。冀州地产丰饶,以冀州为本以图复国,则得地利,如此大事可成。”
高展听闻此言沉默片刻,说道:“卿言甚善,但是孤木难支,仅占一州之地,而无外援,恐大梁灭我易如反掌。”
“北方大辽,虽是塞外蛮夷,但骁勇善战,多有南下之意。殿下可与其交好,里应外合,则大梁难以应付。以冀州为本,北吞幽州,南下兖州,东谋青州,随后西进则可得天下。”
高展略加思索,说道:“孤欲往大辽一行,卿可愿随孤同往?”
“臣自然愿意。”鲁致朗声答道。
自此君臣大喜,是日夜鲁致令仆从准备宴席,以庆君臣重逢,饱餐之后,待夜半三更,鲁致挂印随高展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