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琦,我们分手吧。“
望着白雪皑皑的富士山顶,芝琦的心一下子冷落了下来。十年相恋,难道就是这样的一种结果?可当她望着家驹,和他痛苦但不容分说的目光,芝琦知道,为了这一刻,这个大男孩已经准备了很久。而她自己,却像一个孤独的小女孩,被人遗弃在路边。当她想寻找爸爸妈妈的时候,却已然发现众人中只剩下了她自己。
家驹和芝琦是在那场北平风波之后,辗转来到了日本。两人揣身上谨慎的两千多日元,漫无目的的走在东京的街头。他们找过朋友,申请过学校,用过了一切可能的方法。可到头来,却只能在一个狭小的日本人开的杂货铺打工度日。那个日本中年大叔相貌猥琐,几次从背后偷偷的瞄芝琦。可人在矮檐下,家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力。作为一个男人,他根本就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去保护他的女朋友。更别说他自己和芝琦的将来。
”家驹,你真的决定了吗?“芝琦明明白白这句话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不出所料,家驹只是默默掏出一支烟,那是芝琦为他在廉价的日本杂货铺买的,家驹一直都没舍得抽。虽然这个牌子可能都是平时日本人不去买的那一种劣质烟。
家驹默默的划了根火柴,点上了烟。而他眼神却故意躲开了芝琦的那种凝视,而忧伤地散落在远方富士山下。他吐了一个烟圈,缓缓的说,“芝琦,咱们俩这样。我太耽误你了。。。”。
“不。。”,芝琦轻轻叹了口气,可那语调约透着一股子撕心裂肺。“我原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们还年轻。。。”
可是家驹就沉默了。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可对芝琦来说就好像过了几年一样。家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份电报,打开那页有点皱巴巴的纸递给了芝琦。上面写的短短一行字——儿速归,父危。
芝琦和家驹都是北平大学的毕业生。可是因为那场风波,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卷入了其中。那是在校园中弥漫着一股子绝望的情绪,所以两人在没有告诉家人的情况下,就连夜搭船来到了日本。可是,到了国外,他们才发现,东京是如此的陌生;日本人刻意的礼貌底下透出来的是歧视和疏远。即使是中国同胞之间,为了一点点的工作机会,也勾心斗角。在中国城,他们打过最悲惨的工,也被最坏的老板欺负过。几年过去了,少女依旧陪在自己的身旁,可家驹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当时的冲动惹得错。每当夜深人静,等芝琦依偎在他身边带着疲惫的笑容睡去的时候,家驹却久久不能释怀:为什么我当时要那么冲动,要拉着本应与世无争的芝琦去参加这场运动?难道真得单单只是要去寻求那所谓的公平和正义吗?
“芝琦,忘了我吧。我不是能给你带来幸福的那个人。。。”家驹狠狠的掐灭了烟头,把一个早已包好的小纸包塞在早已哭成泪人的芝琦手中。然后一狠心,扭头走开了。慢慢的,慢慢的,那富士山和那皑皑白雪,在家驹的背后中缓缓的消失,还有那位让他今后三十年都将魂牵梦萦的姑娘。
家驹第一次看到芝琦,还是在高中和隔壁学校的一个联欢会上。芝琦是个文静温柔的女孩,而家驹却是一个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的家伙。他们一起在后海溜过冰,买过冰糖葫芦。家驹从小就喜欢看一些历史书,整天倒过来,倒过去。什么辛亥革命啊,什么国共和谈啊,什么二次世界大战啊,都是他的挚爱。他还清晰的记得,在十岁生日那天,他的爸爸送给他一套简明世界史。上面的每一张插图和每一段解说,他至今都留在自己的心里。
家驹的爸爸是一位军人,他的爷爷是一位老红军。在家驹十岁前,他最喜欢挺自己的这位慈祥的爷爷给他讲各种各样新奇的故事。可是,每当家驹兴冲冲的回到家里,跟着他的爷爷说,“爷爷爷爷,我今天又学了一些历史知识,你能给我讲讲当年你是怎么打鬼子的吗?”。出乎他的意料,爷爷的眼神总是有些黯淡,这位离休了的老将军总是说,“孩子,其实战争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如果你想听一些故事的话,那些书本里的故事就够了。真得发生了什么,这个谁也说不清。“
第十个年头,老人走了,家驹并没有怎么哭。因为十岁的孩子并不懂得人的离去,是不可逆转的。可从此以后,家驹总是好奇地去翻翻爷爷那些留下的旧书,看着那些泛黄的文字,他仿佛又回到了老人家的那个年代,当年那个刀光剑影。枪炮齐鸣的世界。
后来,他遇到了芝琦。芝琦就是这样走入他的世界。家驹突然发现,这个叫芝琦的淡雅而温柔的女孩子,让他对历史有了不同的理解,好像是他爷爷那个老红军没有讲给他过的那种理解。芝琦总能不经意的提出一个家驹怎么也回答不了的问题。记得有一次,他跟芝琦说,你看后来曹操把王位传给了曹丕而没有传给曹植,是多么的英明啊!曹丕文才武略,而曹植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可芝琦却说,或许不是吧,曹丕最后连自己爱过的女人(甄姬)也不放过,他或许是一个好皇帝,但肯定不是个人。家驹,你觉得曹丕还是一个值得爱的人吗?家驹默然了,真是这样吗?
家驹觉得芝琦的脑子里充满了智慧,而那些智慧能从这位佳人一两句不经意地谈话中满溢而出。这远远不是自己从书本里可以学来的。而芝琦每每在这个时候会嫣然一笑,把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话梅塞进家驹的嘴里。埋怨他像个傻瓜,她说的也不过只是看过的港台剧中的桥段。
两人就这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他们如愿的考入了北平最好的两所大学。在那里,本来生活是平平淡淡的。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无需海誓山盟,却认定了走下去的就是彼此。可是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不期而遇。家驹自然不会对这场风波置之度外,而芝琦更多的则是对他的关爱。家驹拉着芝琦,走在游行的街头,喊着口号,喊着一些连他们自己也不太懂的东西。。。
看着家驹慢慢远去的背影,芝琦的眼眶慢慢地模糊了。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划过她疲倦而美丽的脸颊。芝琦捋捋自己有些被海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刘海,轻轻叹了一口气,“哎,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大男孩”。芝琦是那种典型的中国古典美女的胚子,素雅端庄,略施粉黛,再配上眸子里那一丝哀而不伤的眼神。让她在男生的面前总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很多男人都追求过她,可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家驹这个有点执拗的男孩。或许他长得有点像许文强吧?芝琦觉得他和别的男生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什么事情都有股子认真劲儿。
这是他最让芝琦着迷的地方,和他在一起,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聊不完的天。家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发明家,对什么事儿总有自己的想法和兴趣。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旁边的女生有多么的漂亮和妩媚,可家驹要么全然无视,要么会开玩笑地对自己说,“你看那个美女又让我走神了,下次记得把香水多抹一些,哈哈”。说得芝琦嫣然一笑,或者赏家驹一记小粉拳,然后两个人就一起讨论那个女生到底好看在哪里。芝琦并不是那种缺少男人追捧的女生,也不觉得女人生在这个世上就非得找个好男人嫁了不可。可她总觉得家驹有一种神奇的可以吸引到她的地方,可能就是他身上那种呆呆的发明家气质,才让自己爱得如此无可救药。
可是家驹还是走了,揣着那封电报走了,坚决毅然地走了,留下的只有这一座白雪皑皑的富士山。芝琦慢慢的抽过身,她的心很痛,但突然想说:这也许就是有缘无份吧。
她开始陷入一片回忆中:记得有一次圣诞节,家驹跟他说过一件很奇怪的事儿,而且还要她保守这个秘密。家驹说他的爷爷从来没有提及他奶奶的故事。听家驹的爸爸说,家驹的奶奶在他生下来后不久就和他爷爷失去了联络,后来也一直没有找着。这仿佛是家驹爷爷内心最深处不可触碰的秘密。只是在他爷爷临死的时候。在他一件穿在身上的旧军服的夹层口袋里,家驹偷偷塞进了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那是他和爷爷最后约定的小秘密,他没有和家里人提起。照片已经泛黄,可能是几十年前在大城市的某个老照相馆里拍的。那位姑娘梳着民国美人的发簪,穿着素雅的旗袍,端庄秀丽而不可侵犯。据家驹讲,最诡异的是,这姑娘长得简直就跟芝琦一模一样。
“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儿?”,当时芝琦忍不住问家驹说。
“对呀,我也觉得好奇怪,可我的爷爷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要不然,我一定把你带去给他看,他看到你保管一定会很开心的。你一定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芝琦!”家驹满脸的认真。
芝琦从刚才的伤心失落中回过神,突然女人的第六感让她觉得这件事有说不出的诡异。芝琦也很想知道,家驹的奶奶到底后来经历了什么样的事,和他的爷爷到底发生了怎么样轰轰烈烈的爱情?为什么她会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是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去,这一切可能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忽然,芝琦感觉自己的手中突然多了样什么东西?对了,是那该死的电报,那封夺走她爱人的电报。佳琪不禁有点恼火,仿佛这一切都是这小纸片的错。她正准备把纸片撕个粉碎,突然发现电报纸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明显是家驹的笔迹——
“旧金山,布什大道64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