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间亮光的棚舍里,三张三层的木架子床,占据了棚舍的三面墙。剩下的一面墙上,则是一个树枝扎成的门——聊胜于无。
除了床,棚舍内就只有一张木桌。桌上,松油灯孤独而燃。
风过,灯火摇曳不定,晃着地上的各种物件似也动了起来。有石锨、石锤、石镐、石锄……无一例外,都是石器。
石器共有九件,正对棚舍内的九人。九人中,六个已上了床,剩下三个却仍围坐在木桌旁——头脑灵活的A0312864035、身体粗壮的A0314864037、心有憧憬的松达。
黯淡的灯火中,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有一声没一声地呆着。
片刻后,松达有些倦了。于是,他一边伸伸懒腰,一边懒懒地对另外两人道:“咱们也熄灯睡吧,这点松油还要烧到雨圣节呢。”
“雨圣节还有多久啊,达哥?”A0314864037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一边继续扣着自己指缝里的泥。
这时,不待松达开口,A0312864035已抢过了话头:“486,你怕是每天挖土豆挖糊涂了吧?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雨圣节了,今年你该不是又没信心吧?”
“你管我,286!再说了,你以为这种事,光有信心就行吗?”486口中忿忿地嘟囔,心中更不禁想起了去年的雨圣节——多少闷、多少尴。
松达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不愿286和486斗嘴,更不愿听到两人吵起来。所以他堵住自己的耳朵,回床睡觉去了。
床上的六人也纷纷有了动静——不是用被子捂住头,就是割耳面壁。但286的声音又岂肯放过他们。
“光有信心当然不行!”看到松达正在往上铺爬,286突然猥琐一笑:“除了有信心,更要有口水——哦,我愿化作一颗松子,碎裂在你的齿间,为你的口中留下永远的清香!不好意思,说错了,是为你的口水中留下永远的清香。”
床上,本已是割了耳的六人,瞬间都恢复了听力。本已困得不行的身体,也仿佛突然打了鸡血——狂笑着从床上坐起。有几个不知是否被口水呛到,一边笑,一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有笑断气的意思。
见此情景,286自然是更卖力——光抒情怎么行,肢体语言当然也得跟上啊。
见只见,他无比造作地向着屋顶张开双臂,眼中则是迎接仙女下凡似地无限狗腿。最后,他还情深几许地‘啊’了一声。
笑声立时更疯狂了!
在舍友们要多猥琐就多猥琐的笑声中,松达沉默了——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心想:你们就是嫉妒,懒得理你们,睡了。
但舍友们已经不想睡了。中铺的A0315864032忍住咳嗽,贴心地道:“松达,你骨头那么硬,化身松子,就不怕崩到你琳达妹妹的牙吗?”
一片哄笑中,286替586又补了一刀:“达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想崩了琳妹妹的牙,好亲自替她嚼,好嘴对嘴地喂啊?”
顷刻间,哄笑变成了淫笑。满屋之中,也就486不那么色情,依然保留着孩子般的天真与好奇:“达哥,琳姐姐的口水——甜吗?”
……
死猪虽不怕开水烫,但口水自然另当别论。所以,在舍友们没玩没了的口水中,松达变成了生猪。
“你们就是吃不到鸡蛋说蛋白硬,早知道我就该说化身蛋黄,噎死你们!”说完,松达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似是想借此摆脱被调侃的命运。
但预期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在他蒙住头的一瞬,哄笑声戛然而止——静得仿佛地下的坟墓。
是舍友们真的被鸡蛋噎到了,还是这破被子真有那么隔音?
纳闷不已中,松达又掀开了背子。探出头的一刻,他看到所有人都已战战兢兢地站在了床下,所有人也都已紧张地没了呼吸——更不必提什么笑声。
而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在棚舍的门口,则是一片威严的紫色——一个面容冷峻的紫衣人导师。
再没有一秒的迟疑,松达惶恐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但九人中,他却远不是最惶恐的那一个。
木桌旁,286和486已是一背冷汗。因为两人都很怀疑,正是自己肆无忌惮的笑声引来了导师;也都很恐惧,自己将面临何等的刑罚。
可就在两人准备慷慨就义时,紫衣人却淡淡地道:“松达,你的配对今天生了——一个女孩!”
猛抬头,松达的脸上是难以置信,更是喜极而泣!想问的话有无数,他却只结巴出了一句:“她?她!她……”
没人知道,他想问的是哪个她?没人不知道,他想问的是她和她。
如此的场景,紫衣人早已见过了无数次,也早已见怪不怪:“母女平安。按规定从明日起,除了日常的劳作,你还需要额外照看两头奶牛。记住了吗,松达”
“我、我、我……”
不等这幸福的结巴理顺,紫衣人已转身离去。松达的舍友们赶忙齐声恭送:“谢谢导师!”
而当最后一缕紫色也已没入了暗夜后,棚舍中立刻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松达也终于不再结巴了。
“我当爸爸了!”
这一夜,是欢乐的。
>>>
黎明前,天色至黯。
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喂水,琳达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了!”米歇尔一边用手帕擦去琳达嘴角溢出的水渍,一边问:“好些了吗?”
琳达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任何的回答。且即便看到了米歇尔的一脸关切,她也只是视而不见。随着脑中再次闪过宝宝晃动的小手,她的泪水也再次夺眶而出。
米歇尔见状,一边为她擦去泪水,一边柔声劝慰。
“妹妹,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吧?我知道你一定很舍不得。但这只是暂时的分别。
七年后,你就会和孩子们在福利室团圆。到那时,你将和你的配对,和你的所有孩子,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似是完全没听见米歇尔的话,琳达哽咽地自言自语:“她的手好小、好薄,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面对琳达的心碎呢喃,米歇尔已不知该如何安慰。无奈之下,她只能把琳达的头搂入了自己的臂弯。
良久,琳达终于停止了哽咽,无助而又无力地道:“姐姐,你也是一样吗?”
米歇尔点了点头。
“那你想孩子吗?”
有哪个母亲不想孩子呢?米歇尔只觉自己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碎了。满满的思念涌了出来,让她忍不住就要泪流。但终究,她坚毅一笑。
“两年,再有两年零两个月,我就能和孩子们团聚了。所以接下来的两年,我要更加努力地工作,只为配得上进福利室!”话完,米歇尔黑色的面庞上,已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琳达泪水未干的脸上,则是无尽的崇拜与羡慕:“姐姐,那你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你真伟大。”
“你也会一样的,妹妹,每个雪晶女都是一样的!从配对那一刻起,怀上第一个宝宝,以后每隔一年生一个宝宝。
八年,只需八年,当第四个宝宝出生后的雨圣节,我们就可以和配对,和四个孩子团聚了。到那时,团圆的幸福将弥补这八年里所有的思念!”
“可是姐姐,我、我连第一个宝宝都舍不得,我怎么熬得过八年,我怕我……”再一次地,啜泣堵住了琳达的嗓子眼。
米歇尔却坚定一笑,鼓励道:“妹妹,你一定可以的!只要你想想孩子,想想未来在金字塔里的幸福生活,你就一定能做到!”
终于,琳达努力地点了点头!但其实,她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熬过剩下的七年。七年——多么漫长的等待啊,她甚至已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活到团圆的那一天。
米歇尔则继续劝慰着琳达、鼓励着琳达。可在她自己的心底,却也有一丝不愿触碰的、时隐时现的困惑——挥之不去。
当第一缕曙光爬上窗沿时,琳达突然问道:“对了,姐姐,你已生了几个女孩,几个男孩?”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姐姐要生的最后一个,肯定也会是男孩!”
琳达说完,两个女人会心地笑了。就好像这是天底下最显而易见的事,就好像昨日的悲伤已随着夜晚悄然逝去。
笑声中,不大的屋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而窗外,天色渐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