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声响总是比白昼大,因为少了那些喧嚣,所以也能传得更远。
一处山凹中传出的激烈声响,惊醒了在树枝上夜眠的青鸟,林间忽而响起一片鸟叫,仿佛是到了春季争鸣。
十数只青鸟离开山林,排列成阵朝远方飞去,顶着黯淡的月光与星光,在夜空中掠过了一行青影。
有秋风从林间来,顺着山势扶摇而上,荡出山崖,吹散开几片薄雾,扬起了两侧散开的衣袍。
贝炬正躺在崖顶的一块山石上,头枕着双手,右脚来回点动,看上去很是惬意。
他的师尊邹诛岐则是在山石旁盘坐着闭目养神,黑色的衣袍竟不随风动,在远处望来,他竟似融入了这漆黑的夜里。
贝炬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的师尊还要坚持自我修炼,明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想晋升八阶,靠他自己修炼是没有希望的了。
从他当年靠着妖丹晋升到七阶开始。
一个卡在六阶二十多年的人,望着那虚无缥缈的前路,可以不再奢求表示淡然,也可以为了那一丝希望而抛弃所有。
提升境界对这种人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巨大的诱惑。
这种诱惑他抗拒不了,于是便抛弃了自己五十多年来的信仰,融入了那天的黑夜里,在山林中穿梭,去寻找那座偏僻的府邸和那个年幼的孩童。
虽然他失败了,心中很懊恼,却也有一丝慰藉。
但他仍然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个能够助他晋升到七阶的东西——妖丹!
晋升之后他也有些后悔,但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于是便成为了妖族的细作,潜伏在天地剑宗中。
贝炬想着这些事情,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他很同情邹诛岐,为了晋升而抛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尊严,或许他此刻的修炼只是为了安慰自己?
贝炬倒是有些蔑视这一点,既然做了,又何必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虚伪!”贝炬在心底骂了一声。他并没有想过,他和邹诛岐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目前来说依然还是可以修炼的。
虽然修炼而来的灵力并不能真正归于自己,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只修炼到六阶就懒得再继续修炼了。所以邹诛岐的心境是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而这一切,贝炬或许应该感谢自己那个“父亲”?
嗯……还能算是“父亲”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许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早已没有了作为人的认同感。
倒是真应该感谢一下。
贝炬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几滴泪珠模糊了视线。
他腾出手拭干净眼睛,睁开时恰巧看见了天尽处划过的两道流星,倒是有些好看。
“好像没动静了,我们可以回去清扫了。”
贝炬侧耳听了一阵,原先传来声响的那个地方已经没了声音,重新归于了寂静。
这也是贝炬和邹诛岐不一样的地方。
贝炬算是和妖族合作的人,如果双方的其中一方得到了关于天材地宝的消息,会告诉另一方具体位置,然后妖族会根据贝炬组队所拉来的人的境界而事先埋伏好。
因为贝炬身上有妖族将领特殊炼制的宝物,可以完全遮掩七阶及以下的妖族的气息,除非实力过高,否则不可能看破这个宝物的真正效用,所以埋伏每次都很成功。
当然,为了避免贝炬在人族中会被起疑,所以每次贝炬带来的人都只会被杀掉半数,另外半数突围埋伏之后,只能靠运气逃回人族了,毕竟山里零散的妖族也有不少。
“你自己去吧,我要去办其他事。”
邹诛岐的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就像那落地的残叶。
说完他便起了身,云雾有些飘散,一道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贝炬没有看他,起身往山下而去。
他知道邹诛岐要办什么事。已经十多年没出宗门的他,今天却跟着一起出来,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要传出去。
他一猜就知道是什么消息,肯定和那个被宗门藏着的风息之人有关。
贺清熠。
没想到这个十四年前的小孩竟有着这么重要的身份,让妖族内部起了一些动荡。
早知道那次就该直接跟他拼死!
贝炬的脸上露出了难解的表情,从山林深处出来到那处山凹处时,被林叶间透出的稀少光线闪过,有一阵异样的变幻。
原先还算平整的山土,现在却是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石和树枝,连地面都坑坑洼洼的,唯有那四株苦明参依然在风中摇曳着,闪烁着白色的幽光。
但这些都不是让贝炬脸色变幻的原因。
他环视了一圈,看到地上有两只被碎尸的剑猬,和仅仅两具人族修者的尸体。
他带来了七个人,三个六阶一个五阶和三个四阶,但是妖族布下的埋伏有两个七阶和四个六阶。
这样的实力差距,竟然只留下了两具四阶的人族尸体,还死了两只六阶的剑猬!
“发生了什么?”贝炬抬头看着剩下的那四名妖族问道。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对这个结果无所谓的样子,明明只是个六阶的修者,那四名妖族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似乎还有些忌惮。
玄凛鹰没有在天上盘旋,而是已经化成了人形站在一块山石上。
妖族的境界到了中阶便可以化形,但不完全,只有高阶妖族才能够完全的化身成人,还有些不是高阶却较为奇特的妖物也能做到。
他正捂着自己的左手,应是之前的战斗令他受了伤。
“那些人类中有个六阶的年轻男子有些强的出奇,他几招就杀死了那两只剑猬,还给其他人创造了逃生的机会。”
“六阶?能有多强?你们这里有两个七阶!还留不住一个六阶?”贝炬的语调有些起伏,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
玄凛鹰又说道:“他并没有跟我们战斗的意思,埋伏刚出来的那一刻,他好像就一心想着突围,似乎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贝炬讥笑道:“我身上带着榆凝香,别说他六阶,就算是七阶都不一定能感知到以我为中心方圆十里以内的妖气,你跟我说他早就发现了你们?”
榆凝香是什么东西,他们都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东西的效用,所以玄凛鹰说的话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借口。
玄凛鹰回忆了一番先前打斗的场景,然后说道:“他的灵力很强,如果和我单独战斗,我会有些棘手,而且我不敢保证能杀死他。”
七阶的玄凛鹰和一名六阶的修者战斗,竟然会感到棘手并且不确定能杀死对方!
这个人到底有多强?
“他长什么样子?”贝炬问道。
玄凛鹰向贝炬描述了一番那个人的长相。
贝炬陷入思索中,他回忆着那几个人的样貌,然后核对上了一个人,有些喃喃自语。
“贾铭?贾铭……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