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锻在路上遇到将军之后,将军正好要到无尘岸那里去,这几日,风锻一直与秦柳在一起,与将军相处的时间只有他到无尘岸的这段时间。
阿柔没有去过无尘岸,心中动了好奇之念,便与他们携手同去。将军照往常一样,先喝一口混了七情之毒的迷魂酒,等身体里的冤魂戾鬼躁动欲狂的时候,他便挺身往阳光中一站,眨眼间,又消灭了数百只戾鬼。
将军咬牙切齿地忍受着日炎焚身的痛苦,阿柔看得惊心肉跳,她紧紧地抓住风锻的手掌,捏得他一阵生疼。眨眼功夫,将军退到阳光里面,满脸疲惫之色。阿柔瞪大眼睛瞧着他,眼里尽是惶骇迷惑的神色。
风锻看出她的神情的异样,以为他难得地为将军担心,柔声说道:“别害怕,将军这不过是在驱除戾气,不会有什么危险。”阿柔犹如没有听见似的,凝重地注视着数尺之外的阳光。她忽然放开风锻的手,缓缓地走向前去,将手伸向阳光。
风锻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拉,阿柔的指尖稍微碰到了阳光,像给火舌碰了一下,秀眉紧皱,感到一股灼热刺心的疼痛。风锻责道:“你不知道鬼最怕阳光吗?”
阿柔听到鬼这个字眼,全身激灵灵地打个冷战。自她神识恢复之后,对于往日的回忆,只保留一些朦朦胧胧的印象,好比一些模糊的照片,她从未细心翻阅过。在她心里,并非不知自己是鬼,只不过从未如此真切残酷地面对过。
她很快就发现人与鬼的不同之处,带点好奇与探究的神情,用手去摸风锻的脸。风锻皱了皱眉头,任她抚摸。阿柔用手感受着风锻的棱角分明的脸上的细腻的触感,尽管他已经服用了清风丹,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温暖从皮肤里散发出来。
当她摸到他的太阳穴的时候,脉搏的跳动犹如擂鼓一般,强烈地震撼了她的心灵。她感到这是一具充满生命力的躯体,里面的心脏正强有力地跳动着,不禁令人感到着迷和渴望。她想要活着。
她摸向风锻的手掌,手指纤长而健美,给人沉稳而锋利的感觉,掌心厚实,温暖如棉,表现出风锻性格中敦厚善良的一面。阿柔的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恼怒和嫉妒的情绪,恨恨地瞪视着风锻,仿佛风锻要为她的鬼的身份负责似的。
风锻给她瞧得莫名其妙,这时天外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越的鸟鸣声。风锻远远眺望,只见一只鱼头鹰翼的巨大的鸟儿正掀动翅膀,试图从外面飞进来,但却给云盾阻在了外面。将军与风锻俩人同时惊呼:“云鹏。”
俩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风锻剑眉一皱,好像在问:“难道你还不放过它吗?”将军神情和善,抱臂而立,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态。风锻神情一喜,急忙挣脱阿柔的手,犹如一只快活的兔子,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阿柔往前追了几步,却给阳光硬生生地挡住脸,气得直跺脚。风锻穿过无尘花廊,来到尽头处,他身体上跳,向云鹏不住地招手,云鹏在空中不断地回旋,发出欢愉亲切的叫声。
风锻遥相问道:“你好吗?”云鹏发出一道嘹亮的声音,仿佛在说:“好者呢,”风锻像是听懂它的声音似的,脸上笑开了花,大喊道:“我也好着呢。”
阿柔远远望着风锻的背影,强烈的阳光投到他的身上,给人一种晃目刺眼的感觉,阿柔暗自柔肠百转,想道:“我是鬼,他是人,我只能活在黑暗里,他却生活在阳光底下,他会在黑暗中一直陪着我吗?”
她神情一寒,转而想到:“若是杀了他,把他也变成鬼,他是鬼,我也是鬼,我们俩相依为命,谁也不离开谁,不是很好。”这念头刚一升起,心中便纷乱如麻,终不忍继续想下去。
在她还是婆婆的时候,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当时她的心肠硬如铁石,傲慢自私,心中只剩下仇恨。经过多次劫难的洗礼之后,她的记忆丧失殆尽,恍若重生,以前的一些秉性却根深蒂固地留下了几分。
她对男女的爱情只不过是懵懵懂懂。自她受伤之后,风锻出于责任,尽职尽责地照顾她很长一段时间。她在不知不觉间,对他产生了依恋的感情,这种感情催生出一种占有欲,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品,如果风锻对她有一丝的违逆,在她都是不可饶恕的。
阿柔黯然神伤地想到:“活着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拥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情,但我们却不能一起度过,”她又想到世界上活着的女孩那么多,总有一个会将他从她身边带走。她全身忽然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情绪激烈,几乎无法自抑。
阿柔越想越真,越想越恼,猛然将身一转,自己气虎虎地回去了。这时,云鹏也已飞走,风锻刚回转身来,见到她独自离开的背影,暗自感到纳罕。问将军时,将军俩眼一瞪,诧异地说道:“我怎么知道。”
阿柔神情如霜地回到了忘情阁中。酒使正躺在一张椅子上一面啜着酒,一面看书,阿柔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双秀丽的眼睛带着深沉复杂的痛苦瞪视着他,她的嘴唇翕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心中,吐不出来似的。
酒使见她神情有异,连忙坐了起来,阿柔忽然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来:“人。”酒使一听,猛的站起身来,满脸喜色地喊道:“阿柔,你会说话了。”
阿柔高兴得满脸放光,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心中存着一个强烈的欲望,一鼓作气地说道:“我,想,变,成,人。”她说这句简单的话时,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说出的每个字,都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
酒使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样的一句充满渴望的对生命的宣言,不禁听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