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这句话,仿佛就意味着已经宣判了王颖的死刑,令狐德音脸上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喷涌之下,低声泣道:“都怪我,这一切都怪我,我为甚么要去找他,我为甚么要将一个本就无辜之人给牵扯进来,为甚么,这到底是为甚么.....”
就在这时,男子眉睫一挑,似乎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来,“对了,或许世间还有一物可以救你的夫君脱得此难。”
“当真?”令狐德音停止了抽泣,轻轻擦拭了眼角的泪水,眸间闪出了一抹欣喜的神采,“这位先生,若你真的能救活他,我必定重谢于你。”
“话虽如此,但这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是为何?难道是那药材难以弄到?你放心,只要你说出来,无论如何我也会去将其找来,洛阳城那么大,物资丰饶,一定会有的。”
“世事岂是如此容易呀。”
男子口中的话音未停,心中已是感慨万分,看着令狐德音焦急的神情,哭泣的面容,与他而言怎能不生恻隐,但他说得对,世事不易,人道艰难,正所谓医者父母心,他既是行医之人,救死扶伤乃分内职责,然而身为医者他又何尝不明白,医者尚能治病,却无法逆天改命。
久之,男子沉吟了片刻,方缓缓而道:“若要救你家夫君,要么有天神相助,要么......只有那水玉或可为之续命耳。”
“水玉?”令狐德音神情一呆,根本就没听过这是甚么东西,“请问这水玉为何物?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略微知道一些药材,据我所知,天下间名贵的药材之中似乎没有此等药名吧。”
“是啊,当然没有了,如此宝物焉能鬻卖市井之间呢。”男子轻轻点了点头,徐徐解释道,“水玉者,似水之玉,水之精英也,其乃北境旱塬之下的千年寒冰所化,吸大地草木生灵之气,无尘无垢,无色无味,哪怕烈火熊熊尚不能融其半分,且有起死回生之功效,自可解世间奇毒。”
“那这水玉该从何处才能寻得呢?”
只见该男子的唇边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淡淡道,“我方才说了,水玉千年才能结成,世间能有一块便是万幸了,当然,的确有一块水玉存世,只是那水玉早年间曾被我恩师所得......”
“真的嘛!能否带我去见见你家他,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不论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义无反顾。”令狐德音这便打起了原本颓丧的精神,一听他讲了这些话,心里便觉得王颖生的希望瞬间多了好几成。
然而,她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男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又给她狠狠地泼了盆冷水,只听男子摇了摇头,轻声道:“真倒是真,只是授我学术的恩师早已辞世多年了。”
“那该如何是好?”令狐德音用力拧着自己的脸,一双清眸巴巴的望着他。
一阵短暂的沉默中以后,男子思虑了良久,想着自己刚才的无心之言,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只是这话已然说出了口,“水玉乃世间珍宝,乃先师生前偶然所得,后来在其去后我等弟子便将那水玉给他做了唯一的一件陪葬之物,而如今那块水玉和先师已是同穴而居,我既然身为其门下弟子,所以......”
“好,我懂了,多谢足下直言相告,无妨,无妨.....”令狐德音一脸沮丧的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了救人的方法,但这方法却异于寻常,看着眼前男子所表露出来的那种极度为难的愁容,她的心里何尝不明白,自然也不好强人所难。
“其实,我......”男子卑陬失色,语调颇为的惭愧忸怩,直起身冲她躬身行了一礼,“医者仁心,此乃先师他生前的谆谆教诲,我身为其弟子自是不敢忘却,今日见到你们二人,我本该救死扶伤,然而,我实在做不到,还请见谅。”
“足下不必致歉。”令狐德音忍着眸中的泪水,微微一笑,“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死者为大这个道理我还是清楚的,我又怎能得寸进尺呢,若他真的逃不开这劫难那也是老天的安排,与人无尤,对了,说了许久,小女子令狐德音,还未请教足下的姓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令狐德音心如刀绞,她紧紧握住了王颖渐渐冰冷,渐渐失去温度的手,那份悔恨之意如海啸般冲击她的心门,如果,一切可一重来,能否让她代替这个男人去经受所有的痛楚。
“鄙人姓童名灵,字......”他两眼微闭,不禁慨叹一声,“鄙人字存仁,乃一山野游医,今日有幸在此与二位相会,却也无可奈何,惭愧,惭愧。”
童灵的话还未讲完,只见令狐德音此刻注意力已是全部放在了王颖的身上,静静地看着他那样煞白的脸庞,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迅速的暴张开来。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令狐德音神情激动的大声叫着,一把过来拉住了童灵的衣袖跪在了他的面前,“我求求你,一定要救他一命,既然有些事你不能去做,但是我能,请你告诉我你夫子的坟墓在哪里,让我将那水玉找出来。”
“不可,这万万不可。”童灵果断拒绝了她的请求,将她的双手用力的推开,或许是力气使得大了,直接将她给推的摔倒在地,赶忙又过来将她扶了起来,好言相劝道,“令狐娘子,我童某并非铁石心肠之人,然而,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先师于我恩情甚重,我又岂能见他死后再受打扰呢,哪怕我是个行医之人,但我实在做不到,所以,恕我不能答应。”
“呵呵......”令狐德音冷冷的讪笑着,一把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顺势用带有讽刺意味的眼神狠狠的看向了他,眉宇之间尽是不屑与轻蔑,“你可知道,我此刻为何发笑么?”
童灵摇了摇头,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我是在笑你。”令狐德音故意拉长了自己的声调,冷冷说道,“我在笑你们晋人皆是虚伪做作之辈,你身为医者,见到有人生命垂危,你若不救人,那与杀人又有何区别,如此,你有甚么资格敢自称为行医之人,你有何颜面口口声声称自己为人弟子,想必你先师的在天之灵得知你见死不救,不知该有多么后悔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你不配,你当真不配。”
童灵被她的这番凌厉的说辞逼得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默默不语。
可是,令狐德音凶狠猛烈的眼锋却始终直直的锁定着他,未曾移动过哪怕分毫,继续威压道:“你既然表字存仁,可我看你倒像是麻木不仁,一块水玉,纵使天下至宝,若不拿来用于正途,救人性命,将其留在地底连路边的一块石头都比不过,难道你先师的本意便是如此么?我虽然从未见过其人,但在我看来,你当真是丢尽了他的脸面,你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经过了她这又一番攻势凶猛的言辞之后,童灵先前所布置的那道心理防线似乎在一瞬间就形同虚设,彻底的被她所瓦解,不得不说,令狐德音方才所言对于一般的寻常百姓或许无用,但对童灵,可当真是一击即中,其实,令狐德音之所以在突然之间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只是因为她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二桃杀三士,这舍生取义的无畏风度曾经令其震撼不已,方才听到童灵说起自己表字存仁,便突然想起来用这个方法或许能够唤醒童灵心中最后的一丝犹疑。
只见童灵怔了怔,沉默了良久,内心深处经过了痛苦的挣扎以后,终于让他想通了原本无法想通的道理,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若非娘子方才的一席话,我又岂能顿悟呢,你说得对,是我错了,先师他生前素以轩冕未足为荣,贫贱则不以为耻,戒奢于季氏,无取于王孙,宁愿舍生求仁义,悬壶济世为苍生,而我呢,竟然将这些给忘了,哼哼,我真的不配做他的弟子。”
童灵默然了许久,认真的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抬起头来,冲其淡淡一笑,“若先师还在,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女郎你小小年纪便如此豁达明理,或许,他还会破例收你为徒的,也罢,我今日就放肆一回便是,想必恩师他老人家的英灵得知此事,也断然不会怪罪于我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令狐德音直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
“当然。”童灵语调严肃的说道,“先师生前常说,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天意如此,何怨人力乎?若你夫君真能死而复生,也不枉先师当年的一番心血了。”
“太好了,太好了。”令狐德音赶忙行了一礼,眸中闪动着重拾希望的光芒,满怀激动的说道,“多谢足下大仁大义,我令狐德音永世不忘足下以及老夫子的恩情,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的大恩大德。”
“女郎言重了。”童灵这便将她扶身站住,“先师生前治病救人从不收人恩惠,我行医多年亦是如此,不求功名利禄,但求问心无愧,何况方才你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反倒是我要多谢你才对,要不然我只怕会铸下难以挽回的大错了,只是,我见女郎你的装束并非中原人士,却也懂得诸多的明言真理,着实难得啊......”
“足下高看我了。”令狐德音立即摇了摇头,“只因我方才一时情急,所以才会出言不逊,多有失礼冒犯之处,还请童先生切勿见怪。”
“算了,娘子不必多言,还是赶快救人要紧,我们不能在此地耽误下去了。”
童灵浅笑一声,随后就将王颖给抱了起来朝着山林深处走去,而令狐德音则是牵着马儿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则是不停的感谢上苍,同时,也对于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违心的话语而感到深深的自责与愧疚,只是她不后悔,哪怕老天爷要惩罚他也是无怨无悔,只要王颖不死,只要王颖可以活着,那一切的付出与代价,对于她而言,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