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活着眨了眨眼,一脸懵然地点了点头。
风波平息下来以后,三人动身返回小镇,在离开前流裙少女不忘捡起那只散落的竹篮,好在海归蜍都被长绳牢牢绑住,先前的努力才没有功亏一篑。
吴飞侠本想将那座打斗形成的大坑填上,免得招来闲话舌根,要知道镇子的老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主,万一以讹传讹引得葫芦镇民心大乱,到期时可就真得头疼了。
不过吴飞侠想了一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心想等到涨潮时苦海汪洋的海水掩埋海滩,由海底冲上来的海沙自然会将这个大坑填埋,何须多此一举劳神费力。
一路上吴飞侠走在前头,没有得意洋洋地对先前的事迹长篇大论,也没有去安抚惊魂未定的两人。
陈活着本想问之桃一些百思不解的疑惑,大抵是之桃为何能够临危不惧,又如何识得那头怪物便是海妖物类,可始终开不了口,而且那道游离于经脉中的寒流,在沐浴各处伤口后又重新会聚于丹田一线,以致于腹部臌胀膈应,有点像吃撑了的感觉,陈活着生怕一开口就会打出一个绵长的饱嗝来。
陈活着只是默默地扶着之桃,一路上两人都没有相互言语。
快回到镇子时,陈活着丹田处的肿胀感才稍有缓和,他便想要吐出心中的疑惑,谁知流裙少女突然像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踉跄地往前倒去,陈活着急忙将她扶稳,只见她嘴角胸前染满了腥血,那双桃花杏眸紧紧合上,整个人无力地昏倒在陈活着的怀中。
吴飞侠闻见动静,急忙伸手按住流裙少女的脉搏,探查了片刻后舒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瓷药瓶,又从其中倒出一颗指甲盖大的赤色药丸,让陈活着给流裙少女喂到嘴里。
陈活着接过了那枚赤红色药丸,又看了眼吴飞侠手中的白瓷药品,最后目光重新落在少女血色惨白的脸上,掐着药丸犹豫不决。
吴飞侠收好那只视若珍宝的白瓷药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陈活着,说陈活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管怎么说他与老夫子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关系,一文一武一老一少,当之无愧的葫芦镇双宝,难道他还能害老夫子的亲孙女不成?
吴飞侠指着那枚赤红药丸解释起来,原来那枚药丸名叫九花丸,取自天下间最名贵的九种药材淬炼而成,是千金难买的灵丹妙药,有活血补气排淤固体之效,常人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只需服下一颗便能吊住性命,对习武之人更是大有裨益,不仅有疏通经脉之奇效,还能助长丹田气海的筑基诸如此类的大益处。
说到后边吴飞侠干脆不再往下说,他觉得在陈活着面前说再多也不过是在对牛弹琴,总而言之,寻常人服下九花丸只有益无害,他还推测出流裙少女所受伤势的来龙去脉,约莫是因为海妖用气机将少女撞开重摔在地上所致,只不过少女强忍伤势,由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妥,这回实在是坚持不住才突然吐出淤血晕厥了过去。
陈活着心急如焚地问道:“之桃的伤势可有大碍?”
不等吴飞侠答应,忐忑不安的陈活着想要将少女送到小镇的医馆。
吴飞侠却是不慌不忙地揉着下巴,闲庭信步地绕着两人走了两圈,语气颇具玩味地问道:“你这么紧张人家的伤势干嘛,是不是对人家之桃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
陈活着霎时红透了脖子根,骂了吴飞侠一句不知羞耻,龌蹉污秽。
吴飞侠干咳了两声绕开了这个话题,一本正经地说道:“她的伤势不重,也好在那片沙滩不像你如今踩在脚下的青砖地板,并没有伤及她的五脏六腑,快喂她服下那颗九花丸罢,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便能恢复痊愈。”
陈活着听后放下了心头大石,喂流裙少女服下那枚赤红药丸,本来还担心少女会掐着嗓子吐出来,但这枚大有来头的药丸入口即化,见少女的气色在服下药丸后大有好转,陈活着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
又见少女昏睡得踏实,陈活着便干脆将她背在了背上,两人隔着衣裳,彼此间肌肤的温度微妙难言。
陈活着心情复杂默默低下头,不再去看吴飞侠一眼。
吴飞侠心领神会地扭开了头,嘴角含春走在前头。
陈活着看不见那张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只是在静静地感受着两个人之间的温度,他多希望这一刻便是永远。
只是当这个想法刚冒出心头,陈活着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心中念道:“想什么呢!如果这一刻是永远,那么之桃姑娘不就一辈子都想不过来了?乌鸦嘴!”
走在前头的吴飞侠表情挤作一团,若无其事地强忍住笑意,作为这尘埃路上的过来人,吴飞侠对少年的心思炳如观火,只是他没有一味点破,因为人间这条路啊不好走,在走过无数的风风雨雨后,他才突然明白了一个刻骨铭心的道理,原来在年少青涩年代,心里头能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真的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往往终其一生都叫人难以忘怀。
双腕缠手的虬实汉子没来由地敛起了神色,脸上有些唏嘘惆怅,他想起了那个曾让他辗转难眠心心念念的女子,不知遥不可及的她可还安好无恙?
虽然时隔多年,但他仍记得两人于南疆大理初遇时的情形,游历半座神州大地,许生死之诺白首不离,殊不知世事难料,女子所在的另一座天下遭遇巨变,女子没有留下一书一信便离开了他,从此杳无音讯,他知道女子只是不想祸水东引,才选择与他不辞而别,所以他从来都不曾有过责怪她的念头。
人啊始终逃不过这座泛泛俗世。
说句实话,吴飞侠很羡慕那个脾气硬得像茅坑臭石头的少年,眼中有星河闪烁,身旁有喜欢之人细水长流。
即使这一切在少年往后的路上,或许都是梦幻泡影如露如电,但亦不失为一桩值得回忆的美事,毕竟这人间蜿蜒曲折,能够抓住那些动人心魄令人悸动的东西,很不容易。
来到那座横跨小镇南北的廊桥,陈活着背着昏睡深沉的流裙少女,一手挽着装有海归蜍的篮子,吴飞侠根本没有出手分担的意思。
踏上廊桥后陈活着忽然停住了脚步,吴飞侠心神一线,又往前走了三四步才察觉到异样。
吴飞侠转身问道:“小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快到学塾门口了,这才开始瞻前顾后,要知道咱之桃的情份可不容易攒,放着这么个热乎便宜不占,这可不像你陈活着啊,你若是亲自将她送回学塾,之桃肯定对你感激不尽死心塌地。”
见陈活着没有反应,吴飞侠笑了起来:“怎么?是害怕要挨上两下子规尺?”
陈活着为难苦笑。
吴飞侠揉了揉眉心,也故作为难道:“得了得了,谁让我是你师父呢,虽然从来没喝过你半碗拜师茶,可总算教过你一招半式的杀人技,看在师徒情份上我就尚且帮你一回吧。”
陈活着表情茫然,他何时成了吴飞侠的便宜徒弟了?可是眼下有求于人,也不好当面反驳,便只好哑巴吃黄连,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让向来精明活络的陈活着吃瘪后,吴飞侠心满意足地背起之桃,挽起那只竹篮,正要大步离开廊桥往学塾而去。
陈活着急忙说道:“我在这儿等你啊。”
吴飞侠嗯地答应了一声,话未落音便如一道闪电横亘而去,直看得陈活着双目瞪直久久未能平复。
陈活着想起昨夜在廊桥上的遭遇,如此看来那位城隍爷所言非虚,霎时思绪乱如一团拧紧的麻花,今日撞见的是海妖,那明日撞见的可不就是山妖河妖?
一想到这陈活着便头皮发麻,要是真这么个下去法,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还没被那些妖魔鬼怪折腾死,就得被自己吓个半死不活。
少年仰天长叹,突见两位生面孔从镇北而来踏上廊桥。
走在前头的是一位气态不凡的华服少年,剑眉星眸好生俊朗,手执一把价值不菲的象骨折扇,岁数大抵与陈活着上下无几。
任葫芦镇那些家财万贯的纨绔子弟见之,亦难不禁自形惭秽,只因华服少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态,绝非那些大户豪阀所能高攀媲美,那是一种与生俱来君临天下的威严。
跟在华服少年身后,是一位白发苍苍气态迟暮的老儒生,读书人清一色的宽衣博带装束,白发上盘有一根木钗,似腹藏沟壑的大儒又似结发长生的仙师道人,总而言之,用阿木的话来说,但看着就很不简单。
两人与陈活着擦肩而过,华服少年与陈活着相视数息,始终面容微笑,而跟在少年身后的老人却目光深沉,蜻蜓点水般在陈活着的身上一点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