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苗倚在车门上,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继续说。”
“97年,我上学那会儿,我们学校有一个车模兴趣社团。”眼看着宋苗的眼睛都瞪成铃铛了,俞景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个车模,是汽车模型的那个车模。”
宋苗一脸“你尽管编,信了算我输”的表情。
俞景安无力地叹了口气,还是想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上个月我们同学聚会,刚好碰上了当时97年车模社团的一个同学,我也记不清名字了,就随手存了这么一个名字。那个打电话的女生,是我同学的侄女。你知道的,小姑娘嘛,都爱追星,那天聚会她也跟来了,见到我就不撒手哎——”
他说得越来越顺畅,内容也越来越合理。眼看着宋苗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俞景安嘴角微扬,不免有点小小的窃喜。
可天有不测风云,俞景安原本只差临门一脚就能顺利过关了,结果却被一阵不详的手机铃声给挡在了门外。
宋苗的脸色黑沉,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视线,她都懒得抬手去扶一扶。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和俞景安之间隔了不到三米的距离,冷漠地看着他和他的手机。
俞景安眼皮直跳,想要直接挂断,又觉得这欲盖弥彰太明显。而眼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恐怕不是他挂了电话就能抹平的。
于是他开始调整作战方针,乖乖地双手将手机奉上,一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你结婚是认真的。说一见钟情也不是骗你,相亲那天,我确实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俞景安开始走温情路线,“其实自从我踏进这个圈子以来,很少有和异性吃饭选窗边位置的时候,毕竟被媒体拍到就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但是那一次和你初见,我刚好就订了窗边的位子,后来我每次想到那一刻,我都特别感激上天,感激缘分。
“你不会知道,当我从窗边走过时,见到了在那个位置等我的你,你柔软的长发垂在腮边,遮住了半张清秀的侧脸,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你俘获了。隔着玻璃窗,你的一颦一笑,都丝丝缕缕地钻进了我的心里。”
他目光真诚而炽热,比电影电视剧里那些精心编写的示爱台词还要让人……受不了。
柔软长发?有点难办,这头发糊在头上脸上真的不太舒服。
清秀侧脸?她好像只能做到后面两个字怎么办?
宋苗搓了搓胳膊,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冷还是因为心里冷,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手机铃声响了一分钟,终于停了下来,然而俞景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铃声再次响起!
俞景安感觉一阵绝望,手一哆嗦,手机就摔在了地上。
然而铃声还在响。
俞景安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已经放弃抢救了,不想捡手机,甚至还想狠狠地踩上一脚——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手机质量好。
他没捡,宋苗却弯腰捡了。
“迟、明、姿。”她一字一顿地念了来电显示的名字,视线下移,落在名字下方一排更小的字上,又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A航空姐,布拉格返程。”
俞景安的脸色绿了绿,“那个,这个是,上个月的,对,是上个月的。最近都在忙咱们结婚和蜜月的事嘛,真的没有联系过的。这个号码,也是她自己存我手机里的,不是我存的,我都没印象了——”
宋苗指尖一划,又接了这个电话,抬眼望向俞景安,就见对方立刻闭了嘴。
“喂,您好,是俞先生吗?您的手表落在我这里了,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取呀?”
俞景安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
宋苗轻笑一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姿姿啊,我下周就回去了,你直接拿给我就行。”
迟明姿的咆哮在山路上炸开:“我去!宋哥?!”
太阳快要落山了,只剩下漫天的红霞。温度又低了些,一阵山风吹过来,吹得俞景安直接就打了个哆嗦。
这画面实在是有些诡异——他的新婚妻子,用他的手机,和他从前的艳遇,相谈甚欢,有说有笑。
扬声器被关掉了,俞景安也不知道电话那头都说了什么,就只听宋苗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对啊,结了,闪婚。”
“别提了,真的巨后悔。”
“正度蜜月呢,不过没有沙滩海浪仙人掌和比基尼,这货非要自驾,车还坏了,还不会修,简直蠢成了川藏公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可别提了!我没好意思上手,估计最多就是节温器的问题。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去修车了,这太冷了,车子修好我可要回家了,这蜜月我不度了。”
俞景安隐约听得懂,宋苗说的那些不好的话,都是在说他呢。
那边宋苗已经挂了电话,将手机递给了俞景安,又从他手上拿走了工具。
“你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宋苗眉梢微挑,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说,“相亲的时候我做过自我介绍的啊,我说我在航空公司上班,认识个空姐有什么好奇怪的?只准你认识,不准我认识啊?”
“呃,你看起来也不像是空姐。所以,是有那么点儿意外。”俞景安的求生欲非常强烈,他开始剖白自己的内心,“是,我承认,一开始答应家里相亲,是因为我需要退出娱乐圈,回家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富二代。但是我刚刚说的也都是真的,我喜欢你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也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你的眉眼,你的侧脸,都那么熟悉,好像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过。我演过很多谈情说爱的电视剧,念过很多又酸又甜的台词,但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魂牵梦萦和怦然心动这两个词的真正含义。”
然而俞景安这番深情表白却像对牛弹琴一样,根本就没等到宋苗的回应。
他只能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她手里拿着工具动作利落地比比划划,拆拆卸卸,又跑到后备箱里去找备用零件,左碰碰右拧拧,看得他是眼花缭乱。
然而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俞景安惊奇地发现,竟然让她给组装回了原样!
宋苗朝着看呆了的俞景安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工具箱放回车里去,然后她自己坐上了驾驶座那一侧。
发动车子,一切正常。
“谁告诉你在航空公司工作的就一定是空姐了?”宋苗指了指副驾驶的位子,说,“上车吧,我带你回家。”
俞景安却扒着车窗不肯放手,“不是空姐?那是什么,修飞机的吗?”
看她刚才修车那手到擒来的架势,俞景安心里琢磨着,她要真的是修飞机的,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修飞机,老子是开飞机的。”
“你开飞机?老子还是打飞——”俞景安说到一半的荤话,被宋苗一个眼刀就给怼了回来。
“我开的是正经的飞机,懂?”宋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说,“你到底上不上车?我要回家了。”
宋苗感觉这头发实在是太挡视线了,她索性直接摘了假发套丢到了后座上,露出了她隐藏了两天的齐耳短发。
脑瓜皮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一瞬间,宋苗感觉全世界都在开花,那种清爽和豪迈的感觉,让她有点想上天。
厚重的假发套被丢到一边,没有了凌乱的长发遮住侧脸,线条精致的五官更显得活泼灵动。
宋苗看向俞景安,抛了个飞眼,唇角一勾,活脱脱一个浪荡贵公子的架势,简直比曾经的俞景安还要勾人。
又或许,其实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带出一抹狡黠的光芒。从小到大,她一想干什么坏事,就准是这个表情。
“嘿,哥们,你磨磨蹭蹭不上车,是想跟在后面跑吗?”
她不再伪装,骨子里的豪迈恣意也不再刻意收敛,眉梢眼角都是潇洒不羁。
“宋喵喵?”俞景安一把拽开了车门,飞快地拔下了车钥匙,“我靠不是吧?你是宋喵喵?”
宋苗一下子懵住了。她户口本上是有个曾用名,叫宋苗苗,后来她懂事之后觉得这名字有点娘,就用离家出走作为威胁,让爷爷领她把名字改成了宋苗。
回家就挨了顿男女混合双打,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敢离家出走过。
至于宋喵喵……
“大院幼儿园!核桃大班!宋喵喵!”俞景安一脸的生无可恋,“我竟然娶了宋喵喵?!”
“你是……豆沙包?”
宋苗想要终止这场荒唐的蜜月旅行的想法,并没有实现,因为俞景安非常坚持地要带她进藏。
蜿蜒的公路盘旋着铺向远方。车并不多,也没太多光,宋苗打开天窗,一仰头就看见漫天的星光闪烁。
耽搁了整整一下午,他们终于得以重新上路。晚风有些凉,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刚刚好。
夜幕下的浪漫恰到好处,只除了耳边比一千只鸭子还要聒噪的俞景安。
“宋喵喵啊宋喵喵,四岁的时候你就污成那个样子,二十多年过去了,你得污成什么样啊?还是进藏拜拜佛,洗涤一下你‘肮脏’的灵魂吧。”
四岁的宋苗有多污?文艺汇演时把小裙子套在豆沙包同学身上,让他去跳《四小天鹅》?午睡时趁其他小朋友都睡了老师也走了,就翻到他的床上搂着他睡?还是放学坐班车时把他堵在最后一排玩石头剪刀布,输了就要被亲亲?
宋苗终于将小时候那张委屈巴巴的小包子脸和现在的俞景安对上了号。但是更多的细节,她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小时候,她是在爷爷家门口读的幼儿园,后来她父母因为当时一项学者计划需要长期赴外交流,她也就跟着开始四处“流浪”了。
至于幼儿园时期被她欺负过的小豆包……哎,她还真把这笔风流债给忘了个干净。
“亏我那么多年做梦都能梦到你!我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我原本还以为这是命运的安排,上天的眷顾!我竟然还以为这是月老的红绳!丘比特的箭!宋喵喵啊宋喵喵,你绝对是我童年的阴影啊你知道吗?!”
宋喵喵小时候自己不喜欢穿裙子,就把裙子套在他身上。她不喜欢吃青椒和胡萝卜,就都扔到他的脚底下,还给老师打小报告说他浪费粮食乱扔垃圾。午睡时睡着睡着睁开眼就能看见她冒着鼻涕泡的脸,被老师抓包时她还撒谎说是梦游时被他勾引来的……
“宋喵喵我跟你说,我这些年的放荡不羁都是你当年给我留下的后遗症,真的,都是你的责任!你得对我负责到底!”
宋苗高冷地睨了他一眼,“太吵了。”然后反手给了他一拳,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几乎要掀开天窗的痛呼。
“我去!不是吧!宋喵喵你怎么还这么暴力啊!你开飞机的时候也这么暴力地对飞机吗?你打我我冲到山下去怎么办?我现在可是你的司机啊!”
宋苗笑笑,没有理他。
“喂!宋喵喵,你睁开眼睛看一看,你老公已经不是那个任你宰割的幼儿园小朋友了!你老公现在是著名演员!大明星!视帝!靠脸吃饭的!”
宋苗不为所动,眉梢微挑,“所以呢?”
俞景安深呼吸一口气,委屈巴巴地发起求和邀请:“我就问你,能不能不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