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的时候,我正坐在沙发上敲小腿。我妈说,女孩子像我这样强壮得可以一只手撂倒一打小流氓的实在不好看,所以她总给我找一些偏方,教我揉散身上的肌肉。
我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我倒是不怕他图谋不轨,像他这种级别的,我一个根手指头就能揍死他了。
他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大大的黑框眼镜又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的花衬衫扣子扣歪了,领子也一边窝着一边往外翻,大裤衩上面还有一片片泡面汤渍,至于我为什么会觉得是泡面汤而不是其他的什么,是因为他的裤衩口袋上还耷拉着一根泡面。
出于职业本能,我从头到脚地把他打量了个遍,然后他开口了。
“你是新搬来的?我住隔壁,你有点吵。”他扯扯嘴角,糟乱的头发颤了颤,我以左右眼5.2的视力明显看到有一堆头皮屑随风飘落。
我有点吵?谁搬家还偷偷摸摸的啊。嘿,我这人脾气从来一向都不好,刚搬新家就被邻居找上门来,我能忍?
“你可以选择堵上耳朵咯。”我语气不善地刺了他一句,“或者大叔你也可以考虑乔迁新居。”
他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你这女人在跟谁说话呢?”
“真不容易,你会觉得我是个女人。”我揉揉齐耳的短发,直接甩了他一个勾拳,然后砰地关上门,继续揉小腿。
我想起母上大人对我的谆谆教诲。作为我家唯一一棵女苗苗,她希望我去读书,过寻常女孩子的生活,逛街、旅行、谈恋爱,甚至不惜让我爹动用职权把我从部队捞出来。
我理解她的苦心,于是也开始学美容、美体、美姿、美仪,但她要给我安排相亲,这我就忍不了了。
于是,我离家出走了,蜗居在影视城附近这栋小型公寓里。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考虑,再结合自身实际,我最终选择了武替这个行当。
可当我见到传说中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鬼才导演时,我才明白,做出离家出走这种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情来,我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住我隔壁的邋遢大叔现在会一身清爽帅气地戴着骚气的蛤蟆镜出现在剧组里?
传说中那个帅得人神共愤、极具天赋的鬼才导演呢?被大叔你吃了吗?
我本能地想往后躲,毕竟我的理智告诉我,他大概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导演了。
别问我为什么能看出天差地别的两个形象是同一个人来,我刚进飞鹰时是做狙击手,也算得上是火眼金睛了。至于我为什么没看出邋遢大叔本身很帅,实在是他身上挂的泡面让人看着都辣眼睛啊!
导演,我想保住这份工
我最终还是没能躲得掉,反而被武指拉出来到他面前走了一圈儿。武指把我夸得天花乱坠,就差让我原地后空翻一千零八十度给他开开眼了。
倒是邋遢大叔,哦不,是导演大叔,面无表情地摘下墨镜,给了我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我看到他眼眶上那团乌青时,这才意识到,我这份工作大概是保不住了。
就在我准备卷铺盖卷儿走人的时候,他伸出手遥遥一指,最终点落在我头上。
“武替就算了,让她演重光。”
我一愣,没明白怎么回事,倒是副导凑上来说:“江导,剧本里没这个角啊。”
“现在有了。”他扬仰着下巴看了我一眼,还拿眼镜比了比他眼下那团乌青。
我心想,大叔你至于这么娇气么吗,不就给了你一拳吗,还念念不忘的,真是小心眼儿!
“啊,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呀?”男一号谢昀凉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勾肩搭背地跟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这倒不要紧,主要是他这称呼实在让我吃不消啊。
“这位施主,我叫……”我刚要告诉他我名字的时候,就听见某导演怪声怪调地说:“她叫甄瑷——”
“瑷——艾利克斯!”我一龇牙,嘿嘿一笑,“我叫艾利克斯,请多指教啊!”然后一记眼刀甩到隔壁大叔身上,心里纳闷他怎么知道我名字。
倒不是我名字见不得人,只是我从小就觉得这名字太娘了,一点都不符合本大爷英明神武的形象。
母上大人说,因为我是连着三代才盼来的女苗苗,所以取名“瑷”,意为宝玉。可是好看不好听啊,谁家没事总把“真爱”挂嘴边啊!
于是,我就以这个洋气的名字开始了我的演艺生涯!虽然告别了武替的职位,但我的新角色还是有打戏的,这让我很满意。
不满意的是江默沉。我是练家子,谢昀凉却是花架子,第一场对手戏拍下来,他就差点身受重伤吐血身亡,于是江默沉不得不给他批了一天病假。
晚上,我被迫搭了江默沉的便车——其实也没有很被迫,只是我考虑到出门在外,能省下打车钱就坐公交,能省下公交车钱就搭便车,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嘛。
“我说大叔啊,重光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虽然我对隔壁大叔会不会记那一拳之仇表示很怀疑,但能和谢昀凉拍上对手戏,怎么也不会是太差的角色。
他压根儿没打算理我,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然后专心开车。
我心里把他家户口本上的人都问候个了一遍。
上楼之后他没回家,反倒站在我家门口问我:“会做饭吗?”
“必须的!”野外生存都得自己生火打猎,把食物弄熟我还是会的。
然后……然后他就回去与亲亲泡面共度良宵,再也没有尝试过来我家蹭饭了。
导演我是女人,不演男主角
江默沉以鬼才导演著称不是没理由的。我不懂拍戏,但看他完全不按剧本地拍飞戏也是醉了。
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泡面来我家给我讲戏。纯讲啊!连参照的本子都没有。我这个角色是他临时加的,所以,有关我的戏份都是他前一晚现写的。
于是组里有人怀疑我有后台,而且还是很大的后台,毕竟能让江默沉这样的导演为我开后门,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甚至连我自己都快这样以为了,我一个小武替,怎么就入了他的天眼?
一开始组里的工作人员都叫我“小艾”,我很不习惯,毕竟以前别人都是叫我“老大”的,不过我偷瞄一眼静坐如山的江默沉,想想还是算了。有他在,老大就让给他好了。
但很快我就有了新称号,传说中响亮的“一条哥”!因为我所有的戏份都是一条过。
虽然我不是科班出身,但以前也执行过卧底任务。不比拍戏还可以NG重来,命只有一条,要么过,要么不过。
所以演技这东西,本大爷也是手到擒来。至于传说中的晕镜头,比起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这种镜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好吗!
几天后,在我终于摸清了慕重光这个人物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寂夜》是讲在战争时期,情报人员潜伏在军火贩子身边,与之斗智斗勇而后相爱相杀的故事。谢昀凉就是情报人员谢安,而我,就是那个军火贩子。
“慕重光这个角色,苍白而坚毅。”江默沉吃泡面的空当,这样跟我说。
我窝在沙发里表示很茫然。你跟我说“苍白而坚毅”,你说我一当兵的,哪有那么多文艺情怀去理解你说的这些啊。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不懂,又耐心跟我说:“他身体不好,却是慕家这辈唯一的孩子,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不能到他这里断送。还有他手下几百号人的生计,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那种责任,是需要他咬碎牙齿也要去承担的。”
我眼睛放光,他这么说我就懂了。就像飞鹰连,虽然我不是男人,但我是他们的头儿,每次出任务,他们的脑袋都别在我裤腰带上。这种责任感我懂。
“大叔啊,你明知道我是女的,为什么还让我演这个角色?”我支着下巴看他,其实他确实挺好看的。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定睛看了我一眼,把泡面桶扔进我家垃圾桶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他一点都不好看!他就是个蛇精病!
我的人生滑铁卢
没想到我会在这部戏里遭遇了人生滑铁卢。
进部队五年,进飞鹰连也有三年,其间执行过的大大小小的任务不下两百场,却还是第一次受这么窝囊的伤!
这事儿说来话长。那天正在拍戏,是讲谢安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慕重光一回,没让他被突然倒下来的梯子砸破头。
问题就出在那倒霉梯子上。
其实也不能全怪那梯子,我觉得主要还是人为的因素占了大半。
大概是之前被我“打”怕了,谢昀凉对于任何跟我有肢体接触的戏份都比较……抵触。于是大叔磨着心思给他讲戏,调节状态,而我则抱着剧本蹲在墙根儿底下看下午的剧本戏份。
然后组里突然来了个贵客,据说是刚拿了什么影后的女演员。我余光瞥见她直奔着大叔那边儿去了,也没多想,继续啃剧本。
我这人天生对别人的八卦就没什么好奇心,可就是我这淡泊又宁静的性子害了我。
我是没好奇,可是这并不能阻挡那彪悍的影后一脚把梯子踹到,也没能改变那梯子直奔我后脑勺砸下来的架势。
多少次生死边缘我都回来了,阎王爷是不会收我的。我一个箭步,赶在梯子倒下之前翻身跃出来,然后……
“啊!”我眼中瞬间涌满水雾,感觉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仿佛隔着雾气腾腾的帘幕,我看到了大叔一脸惊恐地跑过来扶起我,也看到了他眼中我五官扭曲的狰狞表情。
那一瞬间我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晕过去了事。因为,我尾巴骨崴了。
我真的晕过去了。在大叔大吼了一声“曲安然你疯了吗”之后,我脖子一歪,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天已经黑了,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一双亮亮的隐隐泛着绿光的眼睛浮在床边。我甩手就是一拳,然后听到了耳熟的哀嚎。
“那个啥……大叔,这是非条件反射,就跟膝跳反射似的,这是先天的……”打开灯,我看到大叔两只眼深浅不一的乌青,忽然觉得我的解释很苍白无力。
“甄瑷!你就是个暴力狂!一句话不说上手就打人,你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他目光凶狠地瞪着我,我冤枉得直哼唧:“谁让你一声不响地趴床头盯着我看了,我还以为是从马桶里钻出来的贞子呢。”
大叔梗着脖子不说话,我拿眼角余光瞄他,却诧异地发现他脸上有可疑的暗红。
“呀!我打到你脸了吗?怎么一块青一块红的?”我有些奇怪,情急之下可能力道控制得不好,但这些年打人打得多了,什么样的力道能造成什么样的表征我是知晓的呀。
脸上红了……大叔,你的结缔组织跟别人的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