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了我一跳,他看见我手中拿着牛皮纸盒。我突然发现自己好怂,别说质疑,我连听沈先生解释的勇气都没有。我知道孟娇看上的男人,从来不会失手。
还好,手机适时地响起,“闺女,你爸摔倒了!你快来!”
我慌张出门,沈先生夺过我手中的钥匙,“我来开车。”
父亲今年近70了,三年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就大不如从前,如今又摔了一跤,也不知严重不严重。我搅着手指攥着心,多少老人都是摔一跤摔没的。
车子飞一般行驶在路上,我才想起,“你不是要出差吗?”
沈先生不答话,只是把手搭在我的手上,用力握了握,就像父亲三年前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
一路飞车,最快的速度来到父母家,父亲躺在地上动不了,母亲边骂边垂泪,“你这个死老头子怎么这么不中用?!”
“老婆娘,还不怪你!哎呦呦!”
沈先生二话不说背着父亲下了六楼,不等120,直接送父亲到了医院。
挂急诊,排床位,推入手术间,母亲哭哭啼啼像丢了魂儿,我一个人不知该忙着搀扶安慰母亲还是办入院手续,还好沈先生有条不紊。
第一次感受到,那些所有错过的节日,都比不上此时此刻沈先生放弃行业峰会陪在我身边。我愧疚而感激。
我紧紧攥着沈先生的手,“对不起,拖你后腿了。”
他轻抚着我的肩膀,“不碍事。”
所幸父亲并无大碍,只是上了年岁骨头脆了,卫生间门口摔了一跤髋关节骨折,只能卧床静养。
母亲边削苹果边骂:“死老头子!一点也不当心!连累一大家子人跑前跑后忙活你一个人!”
“我不这么卧床,你能好好伺候我吗?!”
父亲嘴上和母亲争执着,手上却收着母亲切成小块的苹果,嘎吱嘎吱,嚼着清脆。
母亲打发了护工要亲自陪床守夜。伺候病人是个苦活,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我正想开口和母亲排班,沈先生倒抢在前头,“妈,您自己身体也要紧,咱们轮班。我一天,她一天,我一天,您一天。”
我瞅着沈先生,明明是三个人他硬生生排出了四天一轮。一边是自己年事已高的亲妈,一边是事业正处于关键期的沈先生。我看他悄悄挂了许多电话,后来索性将手机调成静音。我扯了扯沈先生的衣角,他弯着眉眼笑笑,“别担心,我在哪里都可以工作。”
当晚沈先生就把笔记本电脑带了过来,床头柜、小板凳凑在一起就是办公桌,1米8的人缩在连靠背都没有的木凳上,两条腿顶着床头柜,弓着身子伏案敲击键盘。
我揪了揪沈先生的袖角,“要不你还回去,我来吧?”
“我没事,我在哪里都一样。”他的手机响起,我瞥见一个娇字,沈先生戴起耳机踱到病房的阳台。
在家的时候,沈先生接工作电话一向都去书房,关着门,时不时蹦出几个股票的名称,或者两声爽朗的笑声。我从来没觉得他接起电话背着我,可是如今心却跟着紧张了起来。
晚上回到家,怎么也睡不着。我又把牛皮纸包的小礼物翻出来,想问问沈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事实。实在忍不住,我打给了孟娇,问她和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孟娇笑得咯咯咯,“我在名片夹里塞了避孕套,还借郊区新成立的科技园的名义安排了两天一夜的调研工作。一切就绪,只欠东风,不信他不来。”
我的心越发下沉,沉到谷底,手脚冰凉,自大学认识梦娇,她从来没有失算过。这一次是不是也一样?名片夹里根本没有避孕套的踪影。
我顶着乌青的眼圈来到医院,沈先生似乎也一夜未眠,微微冒出来的胡渣,若隐若现的眼袋,他这番憔悴,是为哪般?为工作?为孟娇?他若是移情别恋,在外偷欢,他又何必牺牲工作的大好机会替我守着父亲?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换你。”沈先生伸了伸懒腰,拎起电脑包。
“你最近还出差吗?”
“不出远门了,周末郊区有个调研。”
沈先生走了,我愣在原地。说好了互不干预,彼此尊重;说好了预留独立空间,给予对方最大理解和支持;我以为这份理智而匹配的婚姻会让双方都满意,可是我竟蠢,竟动了真心。
追出病房门,沈先生还未走远,我咬牙跺脚,想要质问,却只说:“那个,谢谢你。”
沈先生满脸古怪表情,可能被自己的妻子说谢谢真的很奇怪吧。
“你爱我吗?”
沈先生的表情更古怪了,像听见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好啦,你走吧。”
沈先生还未回答,我却急着转身回了病房。原本就是相亲而来的婚姻,说好了搭伙过日子,强求再多的只会给自己难堪吧。
隔壁病床的病友慢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昨天晚上你爸疼得翻了一晚上身,都是这个男人在照顾,一句怨言都没有。我还以为是亲儿子,原来是女婿。你问他爱不爱你?他不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又怎么会弯下腰伺候你的父亲拉屎撒尿?年轻人呦!”
我被说得脸红,想要分辩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先生刚走,母亲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走。家里虽睡着舒服,但看不见父亲,她说自己心里始终放不下。
她边数落父亲边从包里拿出熬的粥,煲的汤,还有她自己的棉拖鞋,“我就住这儿了!看你这个老头子还能作什么妖!”
“妈,你身体不好,怎么能这样熬着呢?咱们还是轮班吧?”
“轮什么轮?我还能伺候不了一个臭老头子?”
“妈!你病倒了怎么办?这不是给大家添麻烦吗?”
“我病倒?我才不会像你爸一样身子骨弱不禁风!”
我着实放心不下母亲一个人,我递个眼神给父亲,原本是求救,他却憋着气,“要不是你催我快点洗澡,我能在卫生间门口摔倒?!让你妈留下来。我好好使唤使唤!”
“爸!”
“死老头子。”母亲剜了一个嫌弃的眼神,端着水果出去洗了。
我嗔怪父亲,他却说:“你妈眼圈是红的,估计哭过了。别看你妈平时咋咋呼呼,凶如老虎,其实特别不经事。天还没塌呢,她就把自己吓死了。你放心,三年前她没有抛下我,这一次她更不会抛下我。她这是怕你们伺候不好呢。”
“我怕她又和您吵架。”
“吵吧,吵了一辈子了,也吵不散。夫妻不求锦上添花,只求雪中送炭。啥好听的都没用,不如实实在在一杯水,一碗粥,半夜搀你上厕所。你妈刀子嘴豆腐心,是个好女人。像沈时明一样,虽然常出差在外,但是个好孩子。别听你妈唠叨他。”
“我唠叨沈时明难道错啦?”母亲的声音比她本人先进了屋,“三天两头不着家,逢年过节也在外头,住旅馆的日子都比住家多,这是个好男人吗?闺女就你傻,男人得攥在手心儿里,就像你爸,得看得牢牢的,这日子才安稳。”
“咱俩谁攥谁还不一定呢!“
父亲向我使个眼色,捡着母亲洗好的葡萄,吃得好不快活。
周末,我窝在沙发上假意看书,实则偷窥沈先生换了衬衫,刮了胡子,向脸上抹着我的神仙水,还煞有介事地在镜子前照了照。
我一直忍着阻止沈先生出门的冲动,以我对孟娇的了解,一回不成会有第二回,第三回,直到三千军甲斩于裙下,何况沈先生这漫漫一生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孟娇?第三个孟娇?
我假意把眼珠子放在书上,漫不经心地问:“如果当初和你相亲的人不是我,你也会结婚吗?你也会为了她放弃行业峰会,把陪领导出国、出头冒尖的机会让给别人?”
“人到了年龄总是要结婚的。”
“我是说换作别人,你也会结吗?”
“说不定啊。”
我恨不得把手里的书砸在沈先生脑袋上。
“不过感觉你也不错。经济耐用。”
我摩拳擦掌准备发作。
“你有泳衣吧?晚上要泡温泉。”
“嗯?”
“郊区的调研,实际上是同业联谊,可以带家属,轻松一下。你没泳衣啊?那算了。”
“谁说我没有!”我以光速找出了比基尼泳衣,顺手还带了一套连衣裙泳衣和一套分体式泳衣。战袍多多益善,有备无患。
沈先生端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态势,被我挽着胳膊在温泉度假山庄溜了一圈,碰到了满脸惊讶的孟娇。
“这是我太太,这是主办方。”
我和孟娇对视一眼,她的表情像活吞了一条泥鳅。从惊讶到懊悔到羞涩到生气再到嗔怒。我满脸写着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你不让我把请帖寄给你的,是你让我去相亲的。
孟娇跺着脚,细细的高跟细恨不得戳穿地板,脸上端着妖精的美丽微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去招呼别的同业了。晚上酒席间,孟娇穿梭各男人中间,目光再也没有落在沈先生身上。
真羡慕梦娇,这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我整颗心吊在沈先生身上,倒失去了婚前的洒脱。
我勾了沈先生回房间泡私汤,主动帮他揉捻肩膀,琢磨着他已经进入舒适的状态缓缓开口,“当初要和你相亲的人是孟娇,我是替她去的。”
“我知道。你以为牵线的人会蠢到连名字都不说吗?”
“那你怎么还?”
“大概是觉得你还不错吧。梦娇好看但不耐用,不像你,耐看又耐用。”
“你这夸人的词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名片夹里的东西呢?你收了?”
“嗯,本来打算和你用,但后来觉得,和你也用不上了。索性扔了。”沈先生摸到我身旁,一本正经,“你问我爱不爱你,我认真想了想。结婚时只觉得自己该成个家,结婚后每每看见你快活的模样就觉得心里很温暖。一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个住的地方,和你在一起之后才觉得住的地方是家。这是爱吗?
“我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生活不易,每当被人欺负,坚持不下去时就告诉自己,没有人替你出头,只有你自己;咬着牙走到今天,学会了不动感情,但每每看见你熨烫衣服,收拾行李,打扫做饭,心里就觉得莫名温暖。这是爱吗?
“如果以后有个孩子,我想让他一辈子都感受着这种温暖。这是爱吗?”
我靠在沈先生的肩膀上,十指交扣和他手牵手。
“我想和你一直这样温暖下去,这是爱吗?”
我被口才了得的沈先生忽悠得心花怒放,翻身把他摁在了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