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华街有一家远近闻名的相思糖水铺,相思糖水铺里有一个眉眼晶莹的白净老板,眉眼晶莹的白净老板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唤作:周川尧。
川上尧落,骨血光阴;红豆相思,绿豆温情。
这南方的小城,都是早早便入了夏,久久不进冬的。夏天漫长而炎热,暑气层层漫卷而来,热浪滚滚,着实让人烦躁不堪。
若是要论消暑佳品,便是这相思糖水铺里的糖水了,简简单单,甜而不腻,凉而心喜。
相思糖水铺的地理位置甚好,正处于三所学校的交界,平日里,傍晚时分下了课,那些学生们便三五成群地结队而来,一进店门,自己熟门熟路地找好位子坐下,招招手和老板打个招呼,报上自己要喝的糖水,不用一会儿,那个面如冠玉的周老板,便会把糖水端上来了。到了晚上,附近住宅区的人们出来散步跳舞,或者是去逛夜市,走到累了,也都喜欢来这糖水铺里歇歇脚,喝上一碗绿豆汤或者酸梅汤,然后三三两两坐到一起聊聊八卦。而每一次,这些热情的大妈们都会问周川尧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大概是女人都有一颗想做红娘的心吧。
不过,周川尧长得是真的好看啊,担得上一句傅粉何郎。
来喝糖水的女学生,都喜欢在背后偷偷议论他,还用古文书上说的那些个形容美男子的词句来夸他,“濯濯如春月柳”,姿容胜似天上星月。大妈们热情地给他塞了很多照片,希望他能够看上一个,从此缔结良缘。
姜竹落是附近五中新来的初中语文老师,她第一次听到相思糖水铺这个名字,乃是课间时候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谈起的,她们说,油城的盛夏佳品,当数一碗周川尧的糖水。?
小的时候,由于父母忙于工作,姜竹落是与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南城的夏天湿热难耐,每当夏来,奶奶最是喜欢煮上一锅糖水,银耳百合、绿豆薏米、海带冬瓜、酸梅桂花、红豆冰糖等等,小小的厨房里总是充满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各种糖水变着花样来做,把她与堂哥堂姐那群调皮捣蛋鬼养得也如糖水般,浑身上下都是甜丝丝的。
后来因为求学的原因,姜竹落辗转去过很多地方,每到一处,她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搜寻当地的特色糖水铺。她吃过别人煮的糖水,温软清凉,一口下了肚,带着清甜的感觉,但都不是奶奶的味道。
周末的时候,姜竹落吃过了早餐,便打着太阳伞出门了,夏天的阳光不似冬天的那样带着滤过筛子般的轻柔,这才只是早上八、九点时分,热气已经慢慢腾了上来。她走到昌华街时,虽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程,但是薄汗已湿了衣衫了。
糖水铺的店面小而温馨,几张普通的矮木桌,小小的竹制凳子,乍一看,就已经感到一股淡淡的凉意。柜台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厨房,透过玻璃,外面的人可以看到里面忙碌的老板。柜台上还插着一瓶满天星,星星点点,把那星河满天的浪漫都收藏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衬得这糖水铺明媚静好,还多了一份淡雅与精致。
姜竹落只瞧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糖水铺。我们远山涉水去寻一份清宁,但原来人间的温馨都住在了繁华喧哗的人群之中,住在我们的心中。
早上客人一般较少,周川尧这时坐在柜台前看书,姜竹落踩着步子进来,听到声响,他抬起了头。
姜竹落看到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浅绿色的衬衫,袖子微微半卷着,长得颇像古时候的白净书生。他的模样让她稍稍吃了一惊,她没想过原来周川尧竟是这般好看的。
“你好,是要喝糖水吗?”他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询问道。
“恩,我想要一份冰绿豆汤,谢谢!”
“好的,稍等。”
周川尧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糖水出来,又是笑着说:“请慢用!”
头顶的小风扇默默地转动着,整个店里就只有姜竹落一个人,她看一眼又回到了柜台处静静看书的周川尧,然后也安静地吃起了糖水。
盛着糖水的瓷碗上面有着荷花的图案,很是雅致,姜竹落暗自想:能把一间糖水铺开得这么雅致的人,想必他也是一个清雅的人吧。
碗里的绿豆已经煮到了烂熟,原本的浮沫应该是都被挑了去了,它们像开了花的石榴咧着嘴在笑的模样,又似那土豆泥一般,豆与汤融合在一起,嫩柳条儿抽枝的鲜绿颜色,煞是好看。姜竹落舀上一汤匙,送进了口,瞬间觉得神清气爽,到了胃里,积攒的那些个暑气,便通通都消了去。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味道,除了绿豆,里面应该还是加了其他的材料,刚好把糖的甜腻给去了,留下的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微甜。难怪别人都说,这相思糖水铺的糖水,是夏日里最清凉的佳品,如此看来,倒果真是名不虚传的。
自从姜竹落尝过一次周川尧糖水铺里的糖水之后,她的舌尖得到了满足,那种特别的味道,是这个盛夏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此后她便像是上了瘾般,每个周末都必定要去那里喝上一碗,不然,心里便会觉得空落落的。
姜竹落发现,周川尧是根据四季的气候来做不同的糖水的,店里一共有四份菜牌子,每一份上面推荐的糖水都有所不同。油城是没有秋天的,漫长的夏天从四月贯穿到十月的尾巴,所以这九月,才正值盛夏,最合时宜也最受顾客欢迎的还得数绿豆汤。
因为姜竹落来光顾的次数多了,周川尧也渐渐地认得了她。这个女孩总是在周末的时候过来,每次都是一个人,每次都会点上一份不同于上次喝过的糖水,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品尝。大多数时候,她好像都并不着急走的,喝完糖水之后就坐那看书,或者拿着手机玩两局游戏,也不知是书上的桥段好笑还是游戏又过了关,她偶尔会痴痴地笑出声来。每每看到她这样无意识地笑,他也跟着偷笑,他也不知道原因,就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有一个星期六,不知为何,姜竹落一天都没有来。周川尧早上没有看到她,莫名有点失落,后面的客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但是直到晚上要关门了,那来来去去的人里面,还是没有她。
星期天了,她也没有来。周川尧心里的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又像被雨水漫透了的海绵一般,闷闷沉沉的。
第二周的周末,周川尧在厨房里忙着整理食材,不经意间一抬头便看到姜竹落进到店里来了,就坐在平时喜欢的那个靠墙边的位子。她许是看到柜台前没有周川尧的身影,就朝着厨房里面看过去,恰好对上他的视线,然后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致意。
“你来啦?”周川尧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走了出来,把糖水放到她的桌面,一边微笑着问道。
“啊?”她有点意外,见他面色如常的样子,她反应过来,“恩。上周没来,有点馋了”,顿了顿,又指着瓷碗说:“这是炖雪梨?”
“恩,送给你尝尝,我加了枸杞、川贝和无花果。”
听罢,姜竹落喝了一口,“你还加了姜粉?”
周川尧眼里盈满笑意,点了点头,“你味觉挺好呀。”
“我上周喉咙发炎,现在喝一碗你这冰糖雪梨,正好润润喉。”
“原来你上周是因为生病所以才没有来的呀。”
“你认得我呀?”
“是啊,你每次都是周末的时候才来,每次都爱挑这个位子来坐,还喜欢在我这里看书,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记得书上有句话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在与周川尧攀谈的过程中,她觉得,这个人,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这也许便是叫做“倾盖如故”吧。
知道姜竹落是在附近五中当老师之后,他想作为一名教师应该是很辛苦的,所以周川尧又特地给她推荐了红豆莲子糖水,说是清心火,润喉润肺的。
他还教给了她一些下火的泡茶配方,让她平时多冲一些清心的花茶来喝,这样对于保护嗓子和保重身体都有很大的帮助。
姜竹落一边笑着道了谢,一边夸他懂得真多。
???“你平时都在看什么书?我好几次见你在柜台前捧着书本看得津津有味。”
周川尧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耳朵,“我看的都是一些小说和散文,觉得写得有点意思,闲来无事便翻一翻。”
“这样很好啊!腹有诗书气自华,难怪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街上其他的那些老板都不一样,你比起他们来,不仅有烟火气息,还有一种雅致。”
被姜竹落这般直言夸赞,周川尧越发不好意思了,耳根都红了几分。
“那你以后有好看的书,也给我介绍介绍吧。”
“好啊!我下次给你带过来,就当是报你这一碗冰糖雪梨的恩了。”
周川尧说过,红豆痴,绿豆温,百合润,川贝散,红枣情真,枸杞明朗,银耳清心,其实啊,每一味食材呐,都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故事,把它们结合起来,就是一味温馨暖人肠的美味。它们代表着不一样的甜,而每一种甜,又都是我们向往与渴求的美好。
我们爱甜,所以我们爱这一碗糖水,舒心畅意。
姜竹落从来没有听过有谁能把一碗糖水说得这般诗情画意的,就连自己这个语文老师,也只是念叨着一句“真好喝”罢了。这会儿,她对周川尧的认识多了几分,也就更加欣赏起他来了,难怪别人都说面相由心生,她以前只道他长得好看,现在看来,那是因为他内心的可爱所致吧。
十一月份中下旬,西伯利亚的寒潮翻山越岭到达南方的时候,宣告着油城漫长的夏天要过去了。冬天干燥,周川尧按着时令又推出了新的糖水。许是因为他的这个做法,一年四季,他相思糖水铺的生意倒是从来不曾冷清的。不过姜竹落有一点好奇的是,这糖水铺的名字由来,为何念作“相思”?
姜竹落第一次见到莫书然,是圣诞节那天。晚上她不用看自修,吃过了晚饭之后,便一个人徒步到了糖水铺。认识周川尧的这段时间以来,她没有听他说起过关于感情的事情,这一次,看到他与一个女孩坐在柜台前聊着天,脸上的笑意那么明显,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大概这就是他喜欢的人吧?难怪那些阿姨那么热情地给他介绍女孩子,他都不咸不淡地拒绝了,这“相思”的名字,莫不也是应该她的缘故吧?
周川尧看到她杵在门口发愣,笑着朝她走过来,“你来啦?”
身后的女孩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等姜竹落走近了,她伸出手来说了声“你好!我叫莫书然,是川尧的好朋友。”
姜竹落伸手去回握了她,也道了一声“你好!我是姜竹落。”
“今天喝什么?”周川尧微笑着问她。
“这个吧。”姜竹落指了指牌子上雪耳玉米糖水的名字。
“好。你们先聊着,我热好糖水再给你拿出来。”
周川尧转身进了厨房,姜竹落看了一眼,便把视线收了回来。倒是莫书然,一直毫无顾忌地盯着厨房里的周川尧看。姜竹落感觉有点不开心。
“你觉得川尧这个人怎么样?”莫书然突然转过头来问了姜竹落一句。
姜竹落看到她眼里的柔情满满,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知得淡淡地说了一句:“挺好的。”
莫书然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寻根到底地继续问她,“哪里好?”
“长得好。”
莫书然被姜竹落的回答逗乐了,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
“除了长得好呢,没有其他的优点了吗?”
“会赚钱。”
这时候周川尧端着两碗糖水从厨房走了出来,他微不可见地朝莫书然看了一眼,莫书然撇了撇嘴,然后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下去。
姜竹落看着那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糖水,轻轻地搅拌了两下,却突然没有了想吃的欲望了。
“不合胃口吗?”周川尧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偏过头来问了一句。
“不是,烫,先凉一会儿。”
莫书然看看两人的互动,心里偷笑了起来,这摆明了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哪里用得着自己出马啊?周川尧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我还有事,先走啦,改天再来帮衬你!”莫书然背上包朝着周川尧挤眉弄眼地打了个招呼,接着又看着姜竹落,笑了笑,“落落,我走啦!你慢慢喝,这糖水乃是油城一绝,,可别浪费哟!下次见!”
姜竹落看到莫书然和周川尧之间的眼神交流,越发觉得俩人关系不一般,但是她又没有立场去打听人家的八卦,只好憋着。她闷声不说地喝完了糖水,然后就急着走了,留下周川尧一脸怅然的看着那个空碗发呆。
“莫书然,她走了。”
接到电话,莫书然就炸毛了,“你不留人家,难道要人家厚着脸皮留下陪你过冬呀?周川尧,你就不能有点出息?真是愁死我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临近期末,姜竹落忙着给学生复习,以及撰写各种总结,也就没什么时间往周川尧的糖水铺去了。而且,自从看到莫书然之后,她也觉得不好意思老跑过去,不然不仅会打扰了人家,还自讨没趣自寻烦恼。
周川尧给她打过电话,知道她是在忙,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说放寒假了让她记得过来一趟,有新的糖水要给她尝尝。
就这样,一连半个月过去,寒假终于来了。
姜竹落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准备回家,前几日母上大人打了电话来嘱咐她早点回去,说是邻居的陈阿姨介绍了一个男孩子,让她去见见。
她去了一趟糖水铺,许是年末了,外出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店里生意很是不错。
周川尧见她来了,拉着她到柜台前坐下,然后转身去厨房端了一碗红豆汤出来,一脸期待地对她说,“你吃吃看。”
姜竹落舀了一口,甜甜的,又有点苦涩,不知这回他又加了点什么进去。
“好吃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有点苦味。”
周川尧见她吃出来了,笑得更欢了,“那你猜它加了什么?”
姜竹落又吃了一口,细细品味,发现这苦味不同于其他的苦涩,反而带着一点清香,这让她很是惊奇。
“你加了什么?”
“莲子磨的粉。”
“噢,原来是它。”
看她依然没有猜到他的意思,周川尧接着说,“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红豆代表什么吗?”
姜竹落抬头,疑惑地说:“痴?”
周川尧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也是相思。你看呐,这加了莲子粉,多了一份清苦,这不就是相思的感觉吗?甜甜的,苦苦的,但究其到底,还是甜蜜的。”
闻言,她对上他的视线,发现那双眼睛里满满当当闪着亮光,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来了。她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去喝那红豆汤,一口又一口,把这相思吃到胃里,心里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周川尧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你现在吃的是谁对谁的相思?”
她猛然抬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姜竹落,你知不知?”
姜竹落脸刷地就红了,“你喜欢的不是莫书然吗?”
周川尧差点喷了一口老血,原来是因为这样她才躲着他呀。
“你这小脑瓜都在想些什么呀?她就是我朋友,早就嫁做他人妇了,她老公还是我兄弟呢。”
“这样啊。”
“上次她过来,就是想来看看你的,说是帮我看看,是否只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
姜竹落想到之前莫书然那个饶有兴趣盯着自己看的样子,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恍然大悟,心情也就跟着明朗起来。原来,周川尧喜欢的人是姜竹落呀。
思及这里,她偷着乐了,看着周川尧,柔柔地说:“周川尧,我知。”
???
人间烟火有百味,甜汤糖水当属一味,甜入骨血,消得了一夏的暑气,暖得了一冬的寒潮,最重要的是,它锁得住相思良缘。周川尧觉得,幸好自己开了一间糖水铺,煮了一碗合她口味的甜味儿,他庆幸,她的相思也是他,往后温柔岁月都有她。煮汤烹茶,读书取乐,每一味甜,都是刚刚好的味道,甜而不腻?,一心一意,由来都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