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像门缝碾了手一样撕心叫着。
我在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看到老公和自己的亲妹妹正耳鬓厮磨。
他们一人手里攥着一根冰棍。
她手上的金链子闪闪发光,连夏日骄阳也在帮着胜者流光溢彩……
他们就这样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旁若无人地偷着情。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我丝毫不曾察觉。
我是一名古筝老师,常年醉心琴弦上的悠扬,不知身边至亲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了他们的锦瑟和鸣。
偷情的人除去不能与受害者坦诚相见,其它的一切都是按照寻常夫妻的做派来的,甚至更粘更腻。
并不见五雷轰顶,反而一切都静了,蝉鸣绝于耳。
从前的种种从脑海中闪过。
妹妹早年辍学在家,结识了村里的浪荡青年,怀孕堕胎。
爸妈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为了妹妹重新开始,坚持把她送进城,由我照顾。
在这冰冷的石头森林里,我尚且自身难保,举步维艰,何况照拂他人。
犹豫之际,老公拍板收留了她,把她安置在自己朋友的公司里。
此后,妹妹变了个人。她衣着光鲜亮丽,谈吐中也再找不到乡间语言,眼神中也闪耀着难懂的光芒。
有些传言在耳边,说她傍上有钱人。
她傍上的并非有钱人。
我与老公共同贷款买的房子只是个80平米的小窝。
房子去掉公摊狭窄得连打架都转不开身,所以家庭关系还算和睦。
老公有车,是公司配的。
他高帅,不富,略有些小幽默,多年来也只处于油嘴滑舌骗纯情少女的水平。
注视着这对痴缠的狗男女,不禁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住在城里的姨妈偏爱我眉间的一颗痣,说是像她薄命早逝的女儿,这颗痣给了她念想。有了新鲜东西她都会第一时间拿来给我。
有一次姨妈将一件时兴的桃红色毛衣递到我面前,配一条宝蓝色串珠毛衣链。我欢喜得又蹦又跳。一旁冷眼的妹妹一言不发。
姨妈察觉她神色不对,补上一句:“待姐姐衣服穿小了都是你的。”
她不言语,眼神从毛衣上错开,自顾自剜着指甲缝。
姨妈走远,她一把夺过我的毛衣链,扬长而去。
思绪辗转,回到现实。
烈日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我的脸发烧发烫,像一个羞愧难当的失败者。
他们在马路边挥手,拦下一辆出租。
她挽着他的手上了车,随手扔掉了尚未吃完的冰棍。
我看到一束光亮随着冰棍抛下的弧度落了地,我的头撕裂般疼痛着。
他们现在去了哪儿?
我该怎么做?
戳破还是咽下这口气?
我想得头昏脑涨。
我拨通潘越的电话。
电话里他淡定自若,低声说正在开会,匆匆挂断。
我想去幼儿园接孩子,一走了之。
可经济不允许,因为要还房贷,我们没有积蓄,生活一直量入为出。
我想走上天桥,一跃而下,然而这是连我自己都鄙视的念头,它一闪而过,再不会出现。
我真的应该这么懦弱吗,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讨回些公道,为什么要有轻生的傻念头,很不值得!
思绪万分之时,我隐约听到对面传来的吆喝声,随我的精神集中,那声音越来越大。眼随耳一直追过去,我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和尚在化缘。
他像一个乞丐,并且是训练有素的乞丐,而不是和尚。
他衣衫褴褛,眼中并不存在僧人该有的信念。我一直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
横穿马路时,一阵刺耳的急刹车的声音扑面而来,一个人被撞倒在地。
她浓密的长发散落成细密的蛛网,从她身体流出的细细血流变成血泊。
我被吓呆了,直直地后退两步,眼前一片空茫。
那乞丐的乞讨声音却越发清晰,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声音一直牵引着我,朝着那乞丐走去,直到我们面对面。
“行行好,帮帮忙,姑娘,你面相不错,命里有贵人……”
他没看到方才的车祸吗,他若无其事。
而我,好像也忘了一些事情……
我拿出口袋里几块零钱给他。
“去买些东西吃。”
他手中的瓷盆空空如也,这几块钱来的及时。
他接过钱,脸上显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
身边的人穿行着,却似乎没人注意到我们。
和尚开口对我说话。“我可以帮你一件事,只一件事。”
缓缓答道:“我不需要什么帮助,谢谢你。”
和尚执意要帮我。
“既然我接受了你帮助,你必须接受我的帮助,不然你就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我从未想过付出必须有回报。
“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没事相求,你拿了钱去买些东西吃好了。”
和尚神秘一笑道:“难道你不想夺回自己的爱人?”
惊愕之下,我不得不细细打量这和尚。
他怎么看都像个叫花子。可他仿佛洞察到我的一切。他是谁?想干什么?
“好的,如果你真的能帮我。”
我仿佛中了他的魔咒,向来唯物主义至上的我,此刻被轻易洗了脑。
和尚自信满满,将我给他的几块钱收入口袋。
原来他的饭盆并不起到敛财的作用,只是个敲打工具。
我心里打鼓,真的不是骗钱的算命和尚吗?
“没有金刚钻,我会揽瓷器活吗?”
他打了手势,让我随他去。
我或有过片刻犹豫,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紧了他的脚步。
闷热的天气终于了结,一声响雷,瞬时大雨倾盆。我们来到一处寺庙。
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不少年头,头一次知道这样一处寺庙。
庙里没有佛像,没有香炉,只有一具具悚人的深色烫金棺材置于堂中,棺材统统没有盖子。堂中散发异香,并不是我所担心的腐臭味道。
雨势渐烈,溅起的水星追随我涌进堂中,然而地上并没有一丝被打湿的痕迹。
和尚引我入堂中,指座。
他指尖所对的椅子,由四个大小不等的棺材拼搭而成的。
想到要坐在这样的椅子上,我不禁脊柱冒起了凉风。
“有话坐下说。”
他见我迟疑,便软言催促。
我怎敢不从,一屋子的棺材,谁知道哪一副是为我准备的。
横竖都是恐惧,我为什么不坐下来颤抖。
手心里汗涔涔,紧握着不打算舒展开。
和尚微微笑着,命我摊开手心。
他话语刚落,我手心的汗仿佛已经开了锅。
不知他从哪变出一块草绿色手帕,替我拭干了手心。
他说:“这帕子你留着,以后用得着。”
帕子塞进我手里,如刚刚过完泉水的丝绸般冰凉。
“我来看看你的命数。”
我的命数?还不是被妹妹夺了丈夫,如今被和尚挟持。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和尚重新掰开我的手指,摊开手心。
我摊开左手,手心竟空无一物,我是说,连指纹都不见了。
和尚眉间一紧,虚叹一口气。“或许我未必能帮到你,只能全力一试。”
我仿佛呼吸到氧气,抓紧时间表达我的真实意思。
“如果帮不到也没关系的,请告诉我回去的路。”
和尚稍稍扬了扬眉毛,眉间掠过一抹不屑。
“哪有回去的路,只有往前走的路。这世上痴人太多,回头已是不堪,却偏偏要寻一条回去的路。岂不是可悲。”
被小作嘲讽一番,我倒定了神。
他说的并不错,回路已是不堪,我为何不前行。“可是前行我要去哪儿?”
“你想要什么?”
和尚问道。
“我,我想要一个安稳的家庭,夫唱妇随,衣食无忧,孩子健康成长,伴侣不离不弃。”我说出了这样简单的愿望,身后有冷酷现实在嘲讽。
“有两条路你自己选,不过第一条路险些,走不好便会自动走上第二条路,第二条路便更加艰难,也许万劫不复。”
我思忖着,与其首选第二条路,不如先走第一条试试。
我说:“我选第一条可以吗?”
和尚笑道:“当然可以,决定权在你,不过,如果你首选第二条,就免去破相之苦,第一条路是要为你换张脸。”
“请问,你要把我变成什么样?”
我怯怯发问。
“你的皮囊将全然变成你的妹妹,除了心智。”
我将信将疑,却想一试。
“那第二条路是什么?”我出于好奇。
“等你失败后再说也不迟。”
我知道自己无路可走,只好听从于他。
在喝下一杯微微发甜的红色液体后,我睡了许久。
醒来时,我躺在厅堂最中央的一具棺材里,这才发现,棺材内部也是烫了金的,烫的是一些身着古代服装的女子,个个腰间掖着青色的帕子,与我手上的同款。
我起身,除了久睡的体乏,并不其他不适。
和尚从堂外向我走来,打了招呼。
“拿起桌上的镜子认识一下自己。”
他指挥我。
我听从口令。
只见镜中一张熟悉的惊恐的脸。
“从此,你是莫舒,莫云的妹妹。”
这是我的妹妹,那么熟悉的一张脸。
嘴角只差一根冰棍就成了这世上最丑陋的一张脸。
“请问,莫云去了哪里?”
和尚道:“在你心里,永不磨灭。”
“那真正的莫舒去了哪里?”
“在某处等着你。”
这样一来,我再次回到家中,已换了身份。
我不再是孩子的妈妈,不再是潘越的妻子,我是成功上位的小姨子。
而我那个可怜的姐姐在空难中永远地离开我们,尸骨无存。
接下来,我们会得到一笔巨额空难赔偿金,享尽荣华。
这样的安排,我都不知是哭是笑。
一个为照顾外甥而名正言顺转正的小姨子,下场将如何。
和尚嘱咐的一切事宜,我都牢记在心,成败在我,也在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