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住在石膏矿矿部的公房里,一家一户门挨着门,像大家庭一样,今天你家有点啥好吃的,明天他家有点啥好喝的,孩子们都能聚到一起,一块儿嬉笑打闹、吃喝玩耍。一到夏天的夜晚就围坐一起数星星讲故事,聆听晚间蛐蛐的叫声……随着石膏矿新矿址的选定,我们不得不离开梦中常常萦绕的地方,迁到张家庄石膏矿。在那里矿上给分了一个带有小院子的房子,依山旁水到有点“山城”重庆的味道。
爸爸妈妈属于那个年代的小知识分子,骨子里还带着浪漫的情调,从屋里到院子收拾的漂漂亮亮。爸爸妈妈带着我们姊妹四个在小院子里种上了姹紫嫣红的花儿、栽下一颗爸爸说能招来金凤凰的泡桐树,天天我们看着它发芽落叶,等着金凤凰的到来。然而,斗转星移,那颗泡桐树越来越高,宽大的树冠遮蔽了整个院子,夏日里也分不出春秋,我们姊妹没有迎来那金凤凰,却一个一个成家立业离开了那个“山城”似的小院子。
每当春节时,我们一个一个拖家带口回到张家庄石膏矿,在长长的汾河桥上就能看到爸爸妈妈站在小院子外面的花墙边眼巴巴里地望着大桥,我们都会远远地招着手,爸爸妈妈也会挥手回应。孙子孙女外孙子们都会大声喊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清脆稚嫩的喊声在结成冰的汾河水上和没有一丝绿色沉寂的山峦间久久回荡……孙子孙女外孙子们牵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手一下涌进小院子,小院子里立马象热油锅里滴进了几滴凉水一样喧腾起来。“小黑”可劲儿地摇着尾巴,立起一米多高的身子使劲儿地想挣脱着拴在泡桐树上的铁链子,发出粗粗的“汪汪”叫声,爸爸和我们几个不失时机地朝“小黑”叫一声“闭嘴。”小孩子们看到那条肥硕的黑猫从屋子里钻出来凑热闹,都嚷嚷着去追,吓得猫咪一下窜上屋顶,缩着脖子坐在上面很不乐意地朝着院子里一堆乱哄哄的人们“喵喵”地叫着,本还躲在房檐下的几只鸽子被爬上来的黑猫吓得一下钻出了窝,“咕咕”叫着飞进蓝蓝的天空,在上面不停地盘旋……
小院子里留下全家人诸多的故事。
“小黑”小时候傻乎乎的可爱,只知道来回甩着长尾巴,围着你转。我们从学校回来过礼拜天就喜欢逗弄着它玩儿,有一天玩得兴起,我随手从墙角拿起一根“钢锯条”,那“钢锯条”可是开过刃的。没事时,我们几个就会溜进爸爸承包的机修厂找他的徒弟们做些铁器,这根“钢锯条”就是在打磨机床上磨成的“刀”。锋利的刀刃一下挨着正跑过来的“小黑”的右爪,一道黑红色的血柱象捅破了的气球一下呲出好远,姐姐、弟弟吓得大叫起来,“小黑”身上呲出的血弄了我一身,它向前跑了两步,四个爪子一直便栽倒在地。我抹了把脸上的血,愣愣站在院子当中,妈妈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也大喊起来。恰好是星期天,住在隔壁的两家邻居的男人都跑了过来,看到这场景也是慌了手脚,不知谁叫了一声“快先把血止住。”,一个邻居跑出院子抓了一把烧过的煤灰捂住“小黑”的伤口,另一个邻居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块布撕成条儿把“小黑”的右前腿紧紧裹起来。“小黑”就那么直愣愣地躺着,邻居用手在它鼻子上伸了伸说:“还有气。”此时,妈妈才从屋门外的台阶上下来,照我脑袋狠狠拍了两下,骂道:“你咋蔫坏蔫坏的,它咋招惹你了?还不去把脸上的血洗干净。”清醒过来的我赶紧走到院子一角的水管子前,洗起脸来。两个邻居帮着妈妈把“小黑”放进它的窝里,下面又垫了一些旧衣服……一晃我参军上军校离开家六年,没想到“小黑”竟长成了一条大“狼狗”,哪有“小黑”的影子,它见了我还是使劲儿地来回摇着长尾巴,用湿湿的舌头舔着我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与我亲热,丝毫没有“记仇”。
妈妈养的黑猫比呆在外面的“小黑”、住在屋檐下的鸽子地位到是高了许多,住在冬暖夏凉的屋子里,可以自由地出入,想上房就上房,想翻墙就翻墙,天天的神龙不见首尾,连厨房进了老鼠也不管,还是靠爸爸铲煤的铁铲子拍死了老鼠,气得妈妈见到不知从哪里钻回来的土眉土脸的黑猫一顿训斥,它象做错事似的,一声不吭,低着脑袋一头钻进沙发下面再也不出来。忽然有一天早晨,早早起来拾掇炉子的爸爸发现院子里总有鸽子毛飘落下来,晚上黑猫又不知跑到了哪儿,鸽子晚上也不在窝里呆着,“咕咕”叫着落在大大的泡桐树枝上,爸爸妈妈怀疑是不是黑猫捣的鬼?连续几日鸽子都不回窝,甚至有几只再也没回来,黑猫又不知流窜到了哪儿。爸爸就搬来那个自己焊的铁梯子,爬上了屋顶看看鸽子窝里究竟怎么回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用铁皮做的鸽子窝里懒懒散散盘着一条足有一米多长的草蛇,爸爸差点没从梯子上掉下来,赶紧出溜下梯子,从厨房里拿出火钳子,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把不停蠕动的草蛇弄出来,用火钳子夹着扔到了西边的山沟里。妈妈惊吓得几天没有缓过劲来,常常下意识地看看门窗有没有蛇爬进来,而那些鸽子却成了后山居住的“野鸽子”,黑猫也回来几趟,被爸爸妈妈冤枉了好几次,也不知跑到哪儿,而只有“小黑”一直忠实地看着家护着院子。
我们连队的小黑狗背上黑黑的,肚皮和四条小爪子却是土黄色的,黑贝?不像是,却也花了大价钱的。
每天,连队吹哨集合,它也会从它专门的房间里冲出来,围着战士们“汪汪”叫着,甩着小细尾巴,跟在队伍的屁股后面出去跑步,战士们很是喜欢它,闲来无事时,就扎着堆逗弄它,没几天就会“坐”“追”“跑”了。
连队养的猪那也是很利害的,虽然肥胖,可是翻墙爬高绝对没有问题。有一头白猪,吃饱了就跳到猪圈的棚顶,在上面悠闲地散步,矗立眺望,常常被饲养员的大扫把轰了下去,每次它都会不满意地叫唤着跳回圈里,下一次又会爬上来。有两次看到“小黑”,就从棚顶上跳下来追着“小黑”跑,“小黑”夹着尾巴“呜呜”叫着满院子欢钻来钻去,躲避着白猪的追捕,逗的战士们哈哈大笑。一物降一物。笑着的战士们又都一齐上手把白猪赶回圈里。
“小黑”“汪汪”的清亮叫声引来了“么哥”的目光,一个一年四季剃着光头,上身纹身的人。听场长说我们营房后面的那个水塘是他的,里面养了许多鱼,谁知道是谁的呢?他会时不时到水塘看看,顺便也就与我熟悉了。看到爬在我脚边向他龇牙咧嘴的“小黑”,小眼一亮,撇着普通话说:“方连长,小狗不错嘛,五百块钱卖给我吧。”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该干嘛干嘛去,不卖。”“八百。”“你这人有毛病吧,不卖。走,‘小黑’。”听话的“小黑”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向“么哥”“汪汪”叫两声,跟着我跑回宿舍。
第二天早晨起床哨响起,“小黑”没有象往常一样“汪汪”叫唤着冲出来,咦?怎么回事,我让通讯员去找,通讯员快步跑进去,很快就出来了:“连长,‘小黑’没在窝里。”“没在?”正在整队的战士们低声议论起来,我走到队伍前面:“谁看到‘小黑’了?”全连一起摇头。“通讯员,你去炊事班看看在不在。”通讯员颠颠地跑进伙房,一会儿又摇着头出来了。“今天不出操了,大家到犄角旮旯找找。昨晚的哨兵留下。解散。”挨个询问了哨兵,谁也没有听到动静,“小黑”失踪了。
妈的,是不是“么哥”偷走了?他可是个“混混”。草草吃了早饭,喊上几个班长,开着“老三”的三轮车“突、突、突”向么家堡驶去,找到“么哥”家,咦,这么早那个白铁皮大门却紧紧锁着,我们站在大门外喊了几嗓子,又爬在宽宽的门缝往里瞅了瞅,静悄悄的毫无生息。没有?接连两天“么哥”家都大门紧锁,他那个从云南买来的小巧媳妇也不在家。
真窝囊,“小黑”丢了。
驻地里再也看不到大白猪追逐夹着尾巴逃跑的“小黑”,也少了战士们哈哈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