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退伍时节,全年训练科目已经完成,部队主要精力全部投入到老兵复员工作上。“老兵退伍,新兵过年”,“新兵们”出个早操,打扫打扫卫生,学习学习条例,很是轻松。四连也按照团里的规定,把二排的宿舍倒腾出来,让十多名一九九五年入伍的老兵住进去……每年老兵复员,各单位都“如临大敌”,每天他们的餐桌上会多出两道菜,一些合理要求基本满足,一些“病号”可以得到几十块钱的“医疗补贴”,团后勤处给连长的自主权是三百元钱,四连大部分“医疗补贴”平分给了所有退伍士兵。有一些表现好,还有强烈入党愿望的战士,我们连长指导员拐弯抹角找来《党表》偷偷发展他为党员,再找军务股悄悄将《党表》装入个人档案……一切为了稳定,更是对一些表现好的战士一个交待。
不过,“害怕”不是我的作风,我要求四连所有退伍的战士:“站好最后一班岗,出好最后一次操,唱好最后一支歌”,似乎在整个403团有点“各色”了。摘掉帽徽、领花的老兵们,甚至一些吊儿郎当的战士也认真起来,十多个老兵站在全连的最前面,激情满满,“过的硬的连队,过的硬的兵……”“一、二、三、四”喊的煽响,引得全团官兵侧目,看来四连的退伍老兵还是有一丢丢素养的。
十个指头伸出来是不一样齐的,何况有想法的退伍兵。
第1节:连长,我想喝酒
一天擦黑,K到连部找我说:“连长,我想喝酒。”我看着他,心里很是反感。但是,我不能表示出任何情绪,曾经在我全连面前我说过:“想喝酒,找我。”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连队再少有擅自喝酒和不假外出的人,今天他来找我,无非想弥补心理的平衡。因为连队战士丢失的2000元钱他是重点“嫌疑人”,不过没有证据不了了之,他心里不平衡可想而知。既然找我来,就陪着他喝呗。我说:“行,等星期天连队没有什么工作安排我找你。”时间马上到了周日,《周训练计划表》《团教育学习计划》都没有活动,我安排通讯员找了两辆自行车,喊上他就出了营房。找了一个离营房不远很背静的小饭店,要了两瓶“古遂醉”,一盘鱼香肉丝,一盘木须肉,一盆酸辣肚丝汤,一盘酱牛肉。那个端菜的女服员,始终眯着一条笑眼帮我们忙前忙后,我看着心里痒痒的,开了几句玩笑,她把菜摆好,轻声细语问我:“要不要开酒”,我说:“全打开”,终于她的眯眯眼睁大了好些,犹犹豫豫把两瓶酒全拧开了盖。我拿起酒瓶“咚咚”放在各自面前的桌子上,女服务员又紧忙给我们摆上了两个玻璃口杯,我拿起酒瓶“哗哗”给自己满上,说:“K,你也满上。”他愣愣了神,也满上了。他问道:“连长,我能不能抽支烟。”“行啊。服务员给拿一包红云烟”。红云烟可是好烟,妻子的商店里一包卖好几块钱呢。我看着他:“K,不让你们当着我的面抽烟喝酒,今天你可是破戒了啊。”他低着头点上了烟,也不哼气。我说:“来吧,喝一口吧,你敢找我喝酒,也需要勇气的。”说着,我一口把近二两的口杯一饮而尽,他愣了愣神,也是一饮而尽。我把我的酒瓶里的酒“哗哗”给他倒满,又给自己续满。“吃菜。”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鱼香肉丝塞进嘴里,又拿起汤勺连肚带汤盛了了一碗汤,“稀里哗啦”喝了起来,又酸又辣的热热的肚丝汤落进肚里,立即把一阵阵翻涌的酒劲压了下去,头上冒出了汗珠“啊,过瘾。”“K,快吃啊”他依然低着头,一口口地抽着烟,时不时地夹起一口菜放进嘴里。我又端起酒“来,喝。”我一大口进去了一半,夹起两片牛肉咀嚼起来,牛肉特有的清香立即充盈满嘴。我最喜欢吃酱牛肉,每个月都会买上一斤,就着蒜瓣用手撕着一口口吃掉,又涨力气,又解馋。看K不怎么动筷子,就夹起几块牛肉放进他面前的小碟子里。他终于吸完了一根烟,吐出的白色烟雾,在他头前形成了一道烟瘴,他轻轻一吹,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看我给他夹菜,赶紧举手说:“连长,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看他把碟子里的肉吃完了,就说:“来,干了。”我一仰脖把半杯酒倒进了嘴里,他满满一杯也端起来喝掉,他起身用他的酒瓶给我酒杯续满……一来二往,两瓶白酒见了底儿,我又让那个喜庆的女服务员又拿上来两瓶啤酒,一人一瓶,喝光,吃一碗面条。我的脸红扑扑的,有点摇晃,他也好不到那去,这顿饭直吃到晚上,我才结完账骑车回营房,我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周一我硬挺着出了早操,K也在队伍里不哼一声不动一下。我知道,我们在较劲,一种无形的输赢。出完操,我告诉新来的代理指导员,让他组织一下连队工作,便钻进了卫生队。
卫生队外号叫“牙签”的军医听我喝多了,就把我安排在他的宿舍给我挂上了葡萄糖液体,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又给我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白的米粒分离象奶一样的大米汤和几块黑咸菜。哦,这好象是我当兵以来喝到的最香甜的米汤了,再来几块黑咸菜,那叫个美。上课时间不到,液体输完了,我又神采奕奕地回到连队,故意到连队各宿舍转了一圈,K痛苦着一张黄脸,硬挺着没有躺下。
第2节:连长,我要留队
连队一些“重点人”,这几年与他们的同乡,与他们的同批兵有了差距,重来没有得到过嘉奖,也不是“优秀士兵”,临退役了就想“找点事儿”“出点难题”,刷刷存在感。我呢,正虚位等着呢。
团长在四连蹲点,我把屋子让给了团长,换上了新的床单被褥,自己搬到了对面文书的房间。天气很冷,早早钻进被窝看看书,等着晚点再出去查铺。正迷迷糊糊间,忽然走廊里传来“连长”“连长”的喊叫声和推门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我暗骂道:“他妈的,你也太猖狂了吧,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文书从别的房间出来,拦着他说:“班长,连长不在。”他气势汹汹地说“连长去哪了?”文书说“连长没有说。”他想推开我房间的门,高大的文书挡在前面,他未能得逞,嘴里嘟嘟囔囔颠颠回宿舍了。文书看他走了,轻轻推门进来:“是L,他说要找你谈谈。”“神经病,我先睡一会儿,晚上一点钟让哨兵叫我。”“是,连长。”文书悄无声息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一觉醒来,一看表十二点多钟了,就穿好棉帽棉衣棉鞋,拿上大手电筒,走出屋门,文书也从别的房间出来了,看到我:“连长,我正准备叫你呢。”“噢,你去把L叫到东边操场上,他不是要与谈谈吗?我在那儿等他。”“是,连长。”他蹦着跑出了连部。
冬天的古冶寒冷异常,西北风一阵阵没有一丝间隙,黑魆魆的夜空繁星璀璨,晴空万里,一颗流星突然一扫而过,不知钻向了何方,让人浮想联翩。寂静的营房里只有几个黑幽幽的人影不时从暗处冒出来,那是站夜岗的哨兵。正在神游之间,一阵“啪啦啪啦”脚步声打断了我,是L。他穿着单衣单裤,赤脚穿着胶鞋缩着脖哈着腰靠近了我:“连长,你找我。”我说:“不是你要找我谈谈吗?”他的牙齿忽然“的的的”地打起颤来,呲着牙说:“嗯,我、我要留队。”“行啊,可以啊,不过你能跑了还是能跳了?”“反正我要留队。”平时这家伙就不求上进,总是泡病号,可是255的常客。我知道他是故意给我这个连长出难题,就和颜悦色地说:“这样吧,你留下来肯定也是有条件的,你说说你的条件吧。”他的牙齿“的的的”地颤的更欢了,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有‘肾病’,尿、尿蛋白高,我、我要治病。”我似乎考虑了很久,才说:“行啊,你明天就去255开证明回来,证明你有‘肾病’,我好向团里打报告让你超期服役。”“那、那行,连长,我就先回去了。”嚯,你出来了,我还能让你走吗?就是要治治你今天晚上跑到连部大声喊着要找我谈谈,好像我“怕”你似的。“别呀,这才哪跟哪啊,你想留队肯定还有什么条件,一下说出来,省的一次一次找我。”“那好,我要一个单间,每天要吃面条。”我“呵呵呵”笑出了声“就这啊,这样,我保证每天让你吃三顿面条,还有一个荷包鸡蛋。”他颤颤巍巍地说:“好,好”一阵寒风吹来,他打了一个趔趄,赤着脚的低腰胶鞋肯定与冰凉的水泥地面融合在了一起,他的身体肯定象冰棍一样僵硬,星光下他的脸色早已经透出乌色的铁青,浑身都在打颤。我才不会怜悯他,他一直在泡“病号”,是地方人常说的“滚刀肉”,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胆小”,他可以背后“阴人”,绝不会面对面跟人打架干仗。昨晚肯定是喝了一些酒,背后有“高人”指点,借着老兵复员的机会来给我这个连长出点难题来了。我早有心理准备,合理的诉求我会尽力帮助解决,来“闹事”,对不起,有的是办法对付你。我掏出跑表看了看,已经快凌晨四点钟了,一边往连部走,一边又说道:“你不是喜欢喝酒吗,这样行不行,我一周还保证让你喝一瓶白酒,面条就酒越活越久。”他浑身颤抖着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缓缓地从黑黝黝的操场走到连部亮灯的地方,我穿着棉鞋的脚都有点冻了,便使劲跺跺脚,重复的话没完没了地说着,他实在忍受不了了,抖着话音:“连,连长,我冷、冷的不行了,我再、再也不找你谈了。”我好象这才发现:“咦,你怎么穿这么少,你不冷啊。怎么还光着脚?哎,你不是有病吗,怎么不多穿点衣服。”他的牙齿“的的的”一直在颤,发出很大的响声,“是、是文、文书叫我,说你、你找我,我赶紧就、就起来了。”“行了,你该说的也说了,我也知道了你的想法。你回去睡觉吧”。此时,东方已经有了点点的鱼肚白。我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看着他消失在宿舍过道深处。
起床号拖着长音“嗒嘀嘀嘀嗒”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唉,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出操时,文书跑到我的身边轻声说:“连长,L感冒了。”,我走进他的宿舍,看看他,用手摸摸他的头,竟然一点事情也没有,看来长期住院有一定的抵抗力啊。复员时,全连复员兵从操场上统一蹬车,L可怜惜惜地提着连队统一发的印有“反坦克导弹四连,一九九五”字样的手提箱,穿着一身发旧发黑的军衣,连大红花都没有戴,脚上还是晚上找我谈话时那双耐冻的低腰胶鞋,走了。哈哈,几个“重点人”都走了,心头轻松不少。
以后再没有战士敢来找我要酒喝,再也没有人犯怪。复员前夜,我象一个道具,这个拉我照相,那个与我合影。在四连蹲点的团长说:那是你人格的魅力。
老兵复员后,有两项工作要做,一是部队要进行一年一度的野营拉练,二是要调整连队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