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回退上一个时辰。
燕屠和道略擦着黑回了白马镇,刚进镇子,就有白马观的居士拦住了道略,向他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燕屠没有去细听,但听力上好的他,依然听到了“戏班子”、“天罚”以及“妖物”等词,他知道是白知秋动手了。
镇子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道略自然要赶去查看处置,他向燕屠道了一声歉,和那位居士急匆匆走了。
燕屠想到羞花之前的提醒,也快步往家赶去,一丝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底升起。
刚进门他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燕十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浮现。
“你就是这样照顾主上的?”
燕十三没有理会那人的质问,他上前去检查了燕十三的情况,他那散漫的脸上第一次爬上了凝重,两条厚重的眉皱起,一股子煞气弥漫。
燕十三的情况很糟,糟到了让他也觉得棘手。
“他体内那片雪原被人点燃了,绝脉成了真的绝脉。”那人说到,以他惯常冷漠的性子,用这样强烈的语气说了这样多的话,足以说明他的愤怒。
“他的情况怎么样?”燕屠的脸也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死不了!”那人冷冷的道。
燕屠没再多说,返身往门外走去。待他走出房门,门外已有一人跪着,那人身材娇小,穿着很俗气的大花衣裳,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白知秋往哪里走了?”燕屠问道。
“往县城方向,出城十里。”
山坳里的临时营地。
一只无翎的弩箭射在燕屠脚下,安静的营地里顿时人影浮动,机铦开启声和脚步声响作一团,只是眨眼之间,刚刚还毫无防备的营地里,便已经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张开了噬人的巨口。作为【北斗司】中以抓捕刺杀为主的开阳处的精锐,若是让燕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他们的临时营地,那他们就只有自杀谢罪这样以条路走。
燕屠没有理会那一只警告用的弩箭,大踏步走上前,一支令牌扔了过去,为首的银斗篷接过一看,脸色就变了。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那些端着手弩的黑斗篷们纷纷将弩箭对向了天上。
为首那人走了过来,看清了燕屠的脸后单膝跪在地上。
“属下参见主上!”
后面那些黑斗篷也跪了一地,他们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一个个眼睛直愣愣的瞪着燕屠,显然对这只是闻名却少见面的星主,并不服气。
燕屠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往里面走去。
营地里燃起一堆篝火,昏黄炽烈的火光跳跃着,不时有几点火星从篝火上跳出来,像流星一样划过黑暗。
一只大锅架在篝火上,里面正煮着东西,隐隐有香味传出来,显然锅里的东西快要熟了。
白知秋站在篝火旁,伸出双手远远的烤着火,他换了一身白衣,及腰的黑发高高的拢起,被一只冲天冠束着,自有一股风流在他的身上流转。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燕屠,像是见了多年的好友那般,微微一笑,他那狭长的眼睛让他的笑多了几分邪魅。
“你来了。”
“不是你求我来的吗?”燕屠面无表情的说道。
白知秋耸了一下肩膀。
“我只是那么一试,看你对那孩子够不够重不重视。”
“那你看到了吗?”燕屠走到他身边站定。
“我想,大概看到了吧!”白知秋若无其事的道。
“那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燕屠直视着白知秋,眉头微撇,眼中有一股看见苍蝇的厌烦。
“被流放到这穷乡僻壤有什么感受?”白知秋答非所问。
“我这次想被流放到天边去,免得再被你这狗屎脏了眼。”
“哦?”白知秋挑了挑眉,笑道。“那你只有打死我才能办到了!”
“你觉得?”燕屠抬高了眼皮。
“你也想试试?”白知秋收敛了笑容,一阵微风起,吹动了他垂在耳旁的头发。
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让囚车里的几人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都败在白知秋手下的几人自然清楚白知秋这道雷电的厉害。可还未等他们睁大眼睛,却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燕屠一只手握着刀柄,他手中那把刀横着悬停,有鲜血从上面滴落。一身白衣的白知秋飞了出去,撞翻了架在篝火上的大锅,落在篝火的那一边,一动不动没了生息,锅里煮的食物洒了一地。
营地里彻底安静了,那些跪着的黑斗篷银斗篷挺直的腰杆都弯了下去,以至于让他们的脑门都挨着了地面。
篝火里的柴火还在“哔啵哔啵”的烧着,那个钢铁一般的男人,拎着刀看都没再看昏过去的白知秋一眼。
“讨打就算了,话还TM多!”
话音不大,落在那些脑门杵在地上的人的耳朵中却像雷声一样,他们只有把脑袋更往地面贴紧些,心中百味呈杂。
横在入口处的充当临时栅栏的三辆囚车,一股惊惧在他们心中蔓延。
人族已厉害至此,蛮族又何来希望?
…………
七年时光弹指间便过去了。
当年瘦小的燕十三,被这七年的时光打磨成了一个身高七尺,眉清目秀的青年,他的身材终于摆脱了当年的瘦弱,变得匀称而结实。
他刚从镇外回来,走在大街上和一些相熟的大叔大妈们打着招呼,全无了当年刚刚醒来时那般沉默寡言。
“哟,这不是十三嘛?”
镇上著名的大嘴巴子长舌妇老李婆子走了过来,她头上戴着朵红花,肋下夹了把红纸伞,打扮得很是整齐。
“李妈妈又要去哪家说媒啊?”燕十三笑着应了声,躲开老李婆子向他伸开的恶魔之爪。这老婆子每次见着他都要来摸摸他的脸,揩一遍油,这一来二去的也就让他练出了一身躲避魔爪的好本事。
“哎,十三这小脸蛋是越来越难抓得着了……”老李婆子幽怨的叹了口气,复又笑道。“妈妈我呀,到那王裁缝家去,他家那小子和镇东头何大头那小妮子的亲事成了!”
“那我得恭喜李妈妈又促成一段好姻缘了。”燕十三笑着道。
“那是!”老李婆子的眼睛都快笑着找不到了。“什么时候让妈妈我呀给你找门亲事,咱们这个镇上多少小姑娘可是都快把脖子给望断了,就想着妈妈我带去你的求亲礼啊。”
“再说,再说!”燕十三慌忙打了个哈哈落荒而逃,留下老李婆子在那儿掩面而笑。
“十三,来块饼子吧!”有眼尖的小吃贩子看到了他,大声喊道。
“好啊!”燕十三径直走了过去,还有些青涩的脸上带着阳光的笑容。“三哥,要来个大些的!”
“废话,三哥这里就没有小饼子!”被称为三哥的人,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比燕十三这个七尺汉子都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人姓杨,在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叫做杨三郎。
杨三郎来白马镇的日子不长,但为人豪爽热情,很是受人欢迎。他做的烧饼又大又好吃,很快就成了这白马镇里的一绝。
很快燕十三的烧饼就出锅了,杨三郎给他拿了张纸包了下,又递给他一沓铜板。
“喏,这是今天的肉钱。”
“好的,谢谢三哥!”接过肉钱,燕十三笑着道了声谢,在阳光里,边吃烧饼边往猪肉铺走去。
没有人知道七年前戏班子那边发生了什么,就像白马镇的那些人知道的那样,戏班子藏有妖族,被万剑门的仙师斩除了。
当然这是万剑门那些仙师们的解释,这个解释里自然没有多余的话语去解释那些无辜者的生死,也没人关心,时间便让这些慢慢淡了下去。
所有人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或者说一直平静。除了那个又懒又好色的燕大豌豆居然将猪肉铺交给当时还才十来岁的燕十三打理,而他自己居然天天泡在脂粉堆里,对燕十三艰难地劳作视若无睹,随意挥霍。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偶尔让他们添上一些酒后茶余的谈资以外,再无其他什么趣事。
而燕十三自己才知道,那一次事件带给他多么大的伤害。
他的修行之路被彻底断了,整整七年都被浪费在在练习燕屠教给他的一套呼吸法门,调理着他体内那些乱流上,他对自己前世的调查没有寸进。
修行已经再没可能了,不过好在那套呼吸法门似乎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让他的身体越发的结实起来。
自打那次以后,燕屠也开始不再对他隐瞒一些比较神奇的事件,他也偶尔能跟着燕屠出去降降妖除除魔。
或许再有几个月,他体内的那些乱流也就该完全理顺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恢复修炼的法子。
燕十三想着些不着边的事,将吃完了烧饼的油纸捏成一团扔进垃圾堆,打开猪肉铺的大门,他很惊奇的发现燕屠居然在家,和之前一样,像个病危患者一样瘫在躺椅上。
“回来了?”听见动响,燕屠没有睁眼,懒洋洋的问道。七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富有男人味。
“嗯!”燕十三应了声,将那些分割好的猪肉拿出去一一挂上。马上就要开市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
“下河村村东头有凶尸出没的痕迹,你去看看,如果确实,带回来给我。”燕屠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只是躺在那。
“活的?”燕十三在围裙上擦着手,走进了房里。
“鬼类有活着的吗?”燕屠翻着白眼道。
“还能动弹就是活的咯!”燕十三认真的道。
“呃……”燕屠一阵语塞,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和燕十三讨论这种问题的想法。“反正别弄得太糟糕就成!”
“完整的很难弄的,凶尸有多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道行还浅了点。”燕十三思考了下道。“你吃早饭没有?”他忽然问道。
“还没呢!”燕屠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好似下一刻就要撒手而去。
“面条还是稀粥?”燕十三打开炉子,橘黄色的火焰就跳了起来。
“我想吃火锅……”燕屠一脸可怜兮兮的道。
“靠!”燕十三低声骂了一句。“哪有人大清早就吃火锅的?”
“最近肾有点亏,想补补。”燕屠在躺椅上坐了起来,两手杵在腿上捧着他那张大脸。
“火锅能补肾?”燕十三瞪大了眼睛。
“多煮两个猪腰子不就行了……”
“不要老想着修行,没有真气又不是要命的事,有了好刀法一样斩妖除魔。”燕屠悠哉悠哉的用一双筷子夹着一片切得薄薄的猪腰子在油汤里荡来荡去,对刚刚又卖出去十几斤肉的燕十三道。
跨坐在门槛上,燕十三在刺眼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睛。
“这七年我砍的鬼怪不少了。”
“呵呵!”燕屠将烫熟的猪腰子片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吞了下去,听着燕十三的话他不屑地笑了声,道:“隔壁老王这些年揍那小胖子的次数你数得清吗?我也没见老王成绝世高手啊!”
燕十三沉默了下,想着这七年确实如燕屠所说,他所斩灭的鬼魅都不过是些不入品阶的小喽啰,确实应该试着挑战一下难度大些的。
这时候,一个老阿婆走了过来。
“小十三,给阿婆称两斤肉。”
“好勒!”燕十三赶紧起身,麻溜的割下一块肥瘦掺半的肉,往称上一称不多不少刚好两斤。
“小十三这手艺就是好,哎哟,这能干得小伙子,也不知该哪家姑娘享福啊!”接过燕十三包好地肉,老阿婆一张老脸笑得皱在了一起,一手将铜钱递过去,一边神秘兮兮的小声道:“阿婆我有个孙女儿,今年十三啦,长得俊得很!”一边说还一边对燕十三挤眉弄眼的。“要不要改天阿婆我将她带来给你看看?”
燕十三汗了一把,连忙摇头。“不用不用!”
“哎呀,你这孩子害什么羞!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就这样定了,后天阿婆我就带我那孙女儿过来。”老阿婆不容分说就这样拍了板,一边走还一边给燕十三打着包票。“我那孙女又俊又能干,这十里八乡的就数她和你最配了,等你见着她人了,包你满意……”
老阿婆带着爽朗的笑声消失在了街角,燕十三一人在阳光中有些凌乱,屋子里响起了燕屠压抑着爆发的笑声。
他表情不自然的走进屋里,恼怒地冲燕屠吼道:“再笑我就给你把锅掀了!”
“那怎么成!”燕屠双手护着火锅,一脸贱笑着学老阿婆的语气道:“小十三呐,我那孙女又俊又能干,这十里八乡就数她和你最配了……”
“啊——”燕十三恼怒的吼一声,跑进了后院,身后跟着传来了燕屠的贱笑声。
“小十三啊,你是不是有心上人啦?”
“小十三啊,听说你最近和隔壁那小胖子打得火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超友谊的关系啊……”
找了两块碎布塞住了耳朵,燕十三开始准备今晚去下河村探索所需要的东西。顺便趴在围墙上向隔壁吹了个口哨,一个比七年前庞大了数倍的肉球从铁匠铺里滚了出来。燕十三向肉球比了个握拳头的手势,那肉球上依稀能分清的脑袋便郑重的朝他一点,然后又滚回铁匠铺。
和这小胖子正式的结识还要从七年前他学会呼吸法门的那天说起,那天他们从镇外回来,正好遇见了在路边玩泥巴的小胖子,不知为何这一次小胖子看到他却没有像头小鹿那样逃出老远。
然而他没有逃窜的后果却是,被一脸不爽的燕屠强行要求燕十三揍他一顿。
虽说燕十三打心里不是很愿意欺负小孩子,可是看在燕屠尽心教他呼吸法门的份上,燕十三还是从了,谁让他现在也是小孩子呢?
本以为随便两下子便能打得傻乎乎的小胖子哭爹喊娘,结果燕十三三拳两脚下来,小胖子居然没有半点反应,反而一脸懵逼的看着他。被逼无奈地燕十三只得再多添了两脚,当小胖子有反应后的结果,依然出乎了燕十三的预料。他没有哭爹喊娘,更没有狼狈逃窜,而是死死抱住燕十三的大腿,一个劲的要拜他为大哥。
当时年纪尚小的燕十三哪有什么收小弟的心思,当场拒绝了。
哪知道小胖子就此心意已决,此生非当燕十三小弟不可,天天跑猪肉铺来拜大哥,一来二去的燕十三就只有再次无奈地从了。
不过从此燕十三就多了一个免费苦力,每次出去猎杀鬼怪,胖子都会自觉自动的帮他将需要用到的符篆,工具,以及食物和用水都背上。虽说每次他们出去都不会超过一夜,但这胖子总是饿得很快,他所背负的行囊中,有一大半都将被他吃进肚子。
这一次将要面对的目标有点强,事后更要将完整的凶尸带回来,所以这皮糙肉厚耐力好的胖子更能派上用场。
时间过得很快,轻轻一翻便来到了傍晚时分,此时天色倒还不错,天边那一抹绯红的火烧天看起来相当美丽。
两人背着胀鼓鼓的行囊,在胖子不耐烦的声音中告别了铁匠老王。
“十三又带胖子出去烧烤啊?”早早吃了晚饭出来溜达的杨三郎打招呼道。
“是啊,三哥!”燕十三笑着应了声。
“哪次也带上哥哥我啊,这大晚上出去烧烤多过瘾的事!”杨三郎笑着道。
“没问题,下次吧,这次带的东西不多!”燕十三满口答应了。
“这么大一口袋东西还说不多呢?”杨三郎指着胖子背后的行囊道。
“你也知道,这胖子实在太能吃了!”燕十三指着胖子,表示无奈的摊着手。
“哈哈,也是!小胖子这体格比哥哥我还壮实!”杨三郎哈哈大笑着,两手画出一个夸张的轮廓。
“我哪有那么胖……”一直耷拉着脑袋缩在一边的胖子不由得嘀咕了两句。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燕十三和胖子便在杨三郎爽朗的笑声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