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朱门金顶。
自护城河汉英门，三进三出，威威章台后，是长安宫，圣上的起居宫，此时，圣上，便躺在榻上，皇后侍奉在侧。
三重帷帐后，三位皇子已在列。
皇后侍奉完汤药后，从内室走到堂前。三位皇子行礼之后，皇后点头，然后对子舸道：“子舸，你父皇请你进去，他有话对你说。”
子阑和子洛闻言皆是一怔，子舸颔首称诺，然后拨开帷幔，走了进去。
圣上要见子舸，还要跟他说话，说明圣上此刻的身体状况还不错，明明是请三个人入宫，却要单独见子舸，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皇后请两人坐了下来，道：“小六和小七许久没进宫了，本宫特意备了莲子汤，你们小的时候，最爱喝了。”
两人颔首，“谢母后。”
皇后姓赵，赵家原本是四方城的铸剑世家，那一年，圣上还是定权王，听说四方城的赵家打造了一把绝世好剑，便不远万里去求。后来和赵家唯一的女儿对上了眼，不仅得了剑，还娶了妻。
定权王用赵氏的名字给剑命名——承影，后来，定权王用这把剑斩杀了旧太子，登上了皇位。
赵氏承影做了三十几年的皇后，雍容华贵，温良贤淑，这些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可她出生于铸剑世家，她有她的锋利之处。
“你们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圣上要单独见子舸呢？”
子洛道：“不敢。”
皇后抬眼看向子阑，子阑未置一词。
“这天下终究是要交到能人手中，何为能人，能忍之人。”
皇后看似一语道破了玄机，可留给子阑和子洛的是更紧张和无措的局面。
“坊间盛传，你是最适合做帝王的皇子。”
子舸闻言，慌张跪下，身体伏地，头埋在双臂之间。
“抬头，看朕。”
黄色的床帘后，年迈的帝王孤身靠在榻上，他虚弱的声音和发白的面色都极力的证明了帝王的病和老，可是，他的威严没有丝毫减弱，和当年那个骑马入宫城，一剑斩太子的霸气王爷相比，更是多了几分肃穆和厚重。
子舸缓缓抬起了头，恳切地说道：“儿臣是先为人子，再为皇子的。”
圣上的神情变得温和，道：“过来，坐在朕身边。”
子舸走上前去，坐在了圣上的塌前。
“知道朕为什么找你单独说话吗？”
子舸应道：“父皇病了，儿臣未能尽孝，该受父皇的训斥。”
圣上叹息，道：“生老病死皆是天地常理，与你何干，你从小就爱说漂亮话，和你母妃一样。”
此句话言辞虽然是指责，可子舸却觉得有些宠爱的意味，他的父皇一直很严厉，不曾这样跟他说过话。
子舸喜欢烟花柳巷，是个感性之人，他觉得圣上这是要与他交心。
“母妃对父皇又敬有爱，说的话既漂亮，又真心。”
说起子舸的母妃，帝王的眼中有一丝柔情，道：“你母妃是个温柔之人，若非承影，她是中宫最好的人选。”
子舸闻言略惊，他的母妃云氏平日并不受宠，母家也毫无地位，圣上竟然说出中宫之尊位。
“父皇如此赞誉母妃，儿臣已是惶恐，遑论母妃，不过是尽了本分，当不得如此夸赞。”
“你自小便比别的皇子听话好学，策论是写得最好的，朕常常愧疚，没能给你最好的，委屈你了。”
子舸眼角泛起了泪花，道：“父皇有此心，儿臣已经知足。”
“朕交给你的几件事，兴修水利，加固宫城，你都做得很好，百姓称赞，群官乐道，即便是朕，也比不上。”
子舸忙道：“儿臣惶恐，父皇谬赞，儿臣遵的是父皇的旨意，功绩自然是父皇的。”
帝王笑了笑，这笑中有几分难以察觉的不屑。果然下一刻，帝王就发出了诛心之论。
“若云氏为中宫，你为太子，这天下人，该多称心如意啊。”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子舸闻言仓皇跪下，“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帝王撑着病重的身躯坐正，双手扶在膝盖上，半弓着身子，玄色的睡袍不整，那些，丝毫没有影响他绝对的威严。
“你说，你何罪之有？”
子舸道：“儿臣不该有僭越之心，太子之位不属于儿臣，儿臣不该臆想。”
帝王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眉目间三分怒气，喝道：“混账东西，作为一个皇子，不想着建功立业，荣登宝座，混账！”
子舸愣住了，他缓缓抬头想看一眼帝王的表情，却被帝王的怒气吓得伏低了身子。
帝王之怒还在继续：“太子之位你既然想了，便要去争，你连争都不敢争，窝囊，无能，废物！
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无能的儿子！”
子舸伏地，不敢发出一言一语。
“你的母妃唯唯诺诺一生，她的儿子也是一样成不了大器的蠢货，给朕滚回新安郡，做一个庸能的郡王，了此残生，朕不想再见到你。”
子舸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爬到帝王的塌前，抱着父亲的大腿，哭了出来：“父皇，父皇，儿臣错了，儿臣改，不要赶儿臣走，儿臣的父皇和母妃都在这里，儿臣哪都不去。”
帝王没有丝毫动容，这么多年，在他面前哭的人太多了，儿子又如何，他有十四个儿子，本分之人守着本分，野心之人结党营私，像这样有野心但无实力之人，实实在在是王朝的耻辱。
“现在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子舸抽泣道：“儿臣无能，儿臣是庸才，儿臣辜负了圣心，儿臣该死，可是，儿臣忠于父皇胜于一切，求父皇，不要赶儿臣走，新安郡那么远，儿臣怕这一去，就与父皇母妃永无相见之日。”
帝王的语气柔和许多，但字字刀心，“庸，为凡，你皇长兄便是个凡人，可他懂礼知礼，从未对朕有不敬之心。你不是庸才，你八岁时所作的策论，朕现在都时常翻阅，你的治世理念，朕颇为赞赏。可是你蠢，你蠢才会让百姓对你歌功颂德，蠢才会让你以为功高甚于主上，蠢，才会结交谢园清那个王八羔子。子舸啊，你让朕失望透顶。”
子舸闭眼，他的头上永远都会罩上一层阴霾，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帝王，子舸用最惨重的教训，明白了，何为帝王。
他也用惨重的教训，想起了圣上当年是如何登上帝位的，是的，圣上从未向世人隐瞒过这件事。杀储君又如何，安七宫夺门又如何，他用鲜血铺就了帝王之路，铺就了他无上的尊严和地位。
子舸起身，拱手，跪下，伏地，三跪九拜，行了最大的礼。
“儿臣此去，恐无归期，望父皇保重身体，儿臣在封地，会日夜为父皇母妃祈福，愿父皇江山永固，母妃常伴身侧，永享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