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地势四周低中间高,三面环山。山林里人烟稀少荆棘丛生,除了纷飞的鹅毛大雪林子深处没有半点声响。
越往后林木也就越密集了,每进一寸,她身上都会多几道口子,头顶上就会落下一树雪。唯一让她庆幸的是一路上都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野兽,否则这一人一马还真是没法脱险。
她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四周的景物都是她没见过的。衣服被划开了很多道口子,肌肤暴露在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
她想回去。想回去再看一眼上京的繁华,再看一眼将军府邸的大门,再看一眼斐然和阿爹。卓依给她下药估计也是斐然的意思,她们准备把自己迷晕在送到南方去。
可是她们都没想过她们自己会不会被斩首,只是拼尽力气把她送出来了。长歌有些伤心,觉得对不起斐然,走之前也没好好看看她,再叫一声:“阿娘。”
怕是此后再无机会了。
孟长歌的力道在慢慢恢复,药劲终于要过去了。
方才后面没有追兵是因为一时忌惮地形,才不敢冒昧前来。待他们反应过来,就该大规模进山了。
出神之际,手指间的力道不由松了些许。
蓦地,身下的骏马纵身一跃,跨过了一道好几尺宽的悬崖。她心一凉,赶忙死死地勒住绳子,吓得不敢睁眼。
用那微薄的力气死死抱住马脖子,不能松手,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若是一松手,且不说她会不会摔下悬崖,就算她没摔死一人怎么可能能够在这荒野山林里走出去呢?
过了一会,马蹄着陆了。也许是刚刚她在半空时发了力,马儿改为慢慢徐行。孟长歌心有余悸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颗心算是跟着落了地。
满山大雪封地,马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渐行渐远的足迹,不多时又被落雪抹去。不知走了多久,骏马停下来,估摸着是饿了。孟长歌蹲在地上,慢慢的寻找能充饥的东西。
头上冷不丁落下一簇雪,压垮一根强劲的松枝。她虽然疑惑,怎的偏偏就落了这么大根枝条下来呢?但还是折下上面最嫩的枝叶递到它的跟前。这马性子高傲,是战场上功将,草料是上好的。
马头一扭,丝毫不领她的人情。
“马儿啊马儿,你不吃那我也没有办法!虽然本公子家有的是钱,但是现在也无处可用啊!要不然你就将就将就吃几口吧,我还盼望着你把我送去南方呢!”小手手背上还挂着几条血痕,在马前晃啊晃,小脸此刻冻得有些发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那马也仿佛是听懂了她的话,喘着热气勉强咬了几口,嚼下肚。
孟长歌轻轻的笑了笑,摸摸它的鬃毛,一路碎碎念着重新上路,“你可真是一匹好马,等我到南方,我会好好酬谢你的。给你买最好吃的饲料,最好看的马鞍……要不然,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吧!九逸,九逸怎么样?那好,你以后就叫九逸了……九逸,我可能没有亲人了,我以后可能就只有你了……”
她没有看见身后松枝上半立着的小小身影,也没有看见小小身影继续跟在她身后。
夜幕很快来临,她骑着九逸赶了一天的路,还是没有看见一户人家。九逸身上也带着伤,又疾跑了一日最后累得一头栽在雪地里。那是一段下坡,长歌很不幸跟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因为一截端木头桩子钩住了她的衣裳,肆意的寒冷侵蚀着她的的感知。
晚上的月亮冒出一个尖尖角,出奇的亮,她看见九逸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停落下的雪花几乎快埋了它的嘴巴。
长歌挣扎起身,腿又酸又软的和上次在马场里回来是两种感觉。
她慌了,一手抓住地面就往前爬,一步一步的挪到九逸身边。
“九逸,九逸,你醒醒……她声音慢慢小起来,努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前天她才十六岁家人团聚,今天却已经流离失所。她如何承受住那么多的希望,孟长歌心疼的推搡着马身,“九逸,你站起来,我只有你了,你不要死啊!呜呜……”
开始九逸还响响鼻子来回应它,到后来它气息就慢慢弱了下去,然后再也没有温度没有声音了。因为它死了,天地之前又只有她一个了。
这一夜她红着眼睛,在树底下守了九逸一晚上。雪花把她和九逸快冻成冰渣子了,她轻轻的抱住了那个高大的雪堆,喃喃道:“我不能陪你了,再见。”
学下有一匹骏马,赤红如霞,是这世界最好的马。
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起身离开了。她必须要继续前行,不能放弃也不能回头,她要趁着这场暴风雪还没停走出深山,雪停了,他们就要来了。
就这样一直麻木的走着,她走到了树林的最深处。
已经看不到外面的景物了,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这里一切都是白色的。她仅靠自己的体力极限来衡量是否应该休息,这是大雪的第三天。没有干粮没有水,她强撑着自己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走。
第四天,孟长歌真的累极了,她阖着眼,坐在大树底下歇息。或者是在等待头顶树枝被厚雪压垮的时候,那样,她可以吃些嫩叶来补充体力。风雪很大,她拂去肩上的落雪,晃了晃神,下一瞬就栽在雪里。
大雪几乎盖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她想原来九逸临死前的感觉是这样的,那现在她也要去找阿爹阿娘哥哥和九逸了吧,其实,这也很好。
雪在身上越积越高,她的感知一点一点失去,体温也再变冷。这下子皇帝一定很开心了,将军府无一人生还。
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上京小霸王了……
眼角有滚烫的眼泪掉下来,灼得她生疼。自己终究是辜负了他们,没能去南方。
“咔嚓——”她耳边突然响起这样的声音,仔细听听那声音越来越大,怎么了?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抓,随即而来的是一层雪浪涌来。她夹在雪里一路滚下坡,有尖锐的树枝和大石头烙得她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脑子里阵阵眩晕,她紧缩眉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她,“长歌,小心……”随后意识再无,她闭上眼睛,任雪浪把她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