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帝国在大陆东北方,一条大河横穿帝国都城而过。大河驶过田野,穿过山峡,流入东方的大洋,其源头却在那遥远的西方雪山。它延绵了数千里远,从籍籍无名的溪流,变成一条举世闻名的大河,过程里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大石或泥沙。它遇石而分后又汇,遇泥沙而融,终于平滩而过,得见浩瀚波涛浪涌,从此浪奔浪涌天地任它游。
人生亦如是。
...
...
雄安城如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座雄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了十八道城洞,可即便如此,每天进城出城的达官显贵和布衣百姓们,依旧不时将这城门堵塞,在官道上排起长长的队伍。这般境况,对于守城门的军士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有时候甚至觉得出现长龙队伍是一道风景线,给无聊的站岗守卫生活平添了许多乐趣。
城墙建造得极为巍峨坚实,城门自然也极为大气,城门上方的雄安二字,是以极为端正的楷书写就,极为正派好看。
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位穿着有些破旧的少年郎站定身形,抬起头望着城门上方的“雄安”二字,如痴如醉,仿若一个乡下来的少年郎,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字或是雄伟的城墙。
他微黑的脸上点缀着的几粒雀斑并不是很显眼,眉梢上的眉毛极为浓密并没有进行过修剪,头发有些乱,并没有仔细的梳洗过,有几根在随风而舞,嘴唇偏厚,但唇形极好,眼睛不大不小却十分有灵气,清澈无浊,整张脸并不是很俊美,但并不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鼻子没有很笔挺。
他仰头看了许久,似乎在疑虑。
“是不是应该找个人问一下?”
少年郎抿抿嘴,眼睛左顾右盼转动着,刚好看见一位比较面善的老伯伯从自己身旁走过。
少年郎连忙拉住那位老伯伯。
黑脸少年郎开口道:“老伯伯,请问,这里是雄安城吗?”
他指着雄安城的方向。
他竟是不识字。
被拉住的老伯伯看了眼城门上方的雄安二字,又看了眼少年郎。
起初,唐帝国以武开朝立国,以雄强武力征服各个小国,最终一统大陆东北一片辽阔的土地,如果不是往西有一处无尽冻土阻隔,唐帝国的版图必定还会向西扩张。可武力在如何强悍,那被吞并的其他国的百姓终究只是在肉体上臣服,其精神上还是眷恋故国,不论其心还是其性,都有故国的烙印。
肉体臣服但精神世界不臣服带来的后果就是在地方上会偶然爆发动乱,暴乱不断,对于唐帝国的稳定是极其不利的。
唐帝国二世太宗皇帝深知这个道理,于正德元年颁布科举制度,给天下读书人提供一个仕途之路,以此来让天下人读唐帝国编撰的各种书籍,是以正德行,修精神。
自此之后,天下间少有文盲者,不论是乡野汉子,还是稚嫩孩童,都能识得两三字,这两三字,即是唐、雄安。
想不到,距离太宗皇帝驾崩已有百年,竟还有人不识字,真是奇哉怪哉,莫非此子是从深山老林里刚刚出来的不成?
老伯伯笑着开口道:“怎么?少年郎,你看,那端端正正的两个字,不就是雄安二字吗?是的,没错,那两个字就是雄安,是我们唐帝国的都城。”
言语间满是骄傲与自豪,这都是帝国实力强大给予的底气。
少年郎听闻,对老伯伯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脸上挂着笑容。双眼因为开心而眯成了一条直线,微黑的面容间点缀的几粒雀斑在此刻变得清晰了几分,其左脸挂着的酒窝在此刻竟是神奇般显露了出来,好似在跳动,充满了生机。一切的一切,无不预兆着少年郎内心深处的真实喜悦。
老伯伯看少年郎竟然如此喜悦,好似被感染到了一般,常年劳作的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了笑容,眼神间甚是欣慰。
许久不见春风的枯叶会因为春风的到来而招摇,早已渴慕春雨的枯草会因为春雨的降临而盎然,苦守干涸土地不见水的农夫会因为一场雨而欢呼跳舞。
身为唐帝国的百姓,来到都城,自然值得喜悦。
老伯伯十分理解这种喜悦,笑呵呵的往前走着。
少年郎从老伯伯口中得到了确认,心中自然喜悦,他再度仰头看着那端端正正的两个字,目不转睛,看了良久良久,然后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吐出一口气后,又再度咬牙紧闭嘴巴猛然吸气,再度缓缓吐出,藏于破旧衣袖间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松开手,转过身,往西南方向看去,几个呼吸之后,转过身,往雄安城的城门而去,跟随着人流不急不缓的行进着。
虽说唐帝国的实力已然冠绝天下,敢在唐帝国的都城内生事的人几乎没有,但为了以防万一,守城门的军士还是照例进行检查,毕竟还有少数人可以威胁到大唐帝国皇族以及王宫贵族的生命。
这类少数人是普通人眼中的世外高人,他们可以隔空超控飞剑伤人,可以操控天地间肉眼看不见的所谓灵气伤人,他们能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
他们是修行者。
守城门的军士怀中有可以探测到修行者的符,这类符纸是西方净土神国的神官所制。
只要有修行者经过,那符便有所感应。
这在修行者的世界早已不是秘密,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并不知道,他们只觉得奇怪,为何天下太平之下,城门还有守城军士站岗。
所谓检查,只是守城军士站在门边,例行的说一声过而已,并没有盘问搜身这么仔细,哪怕是背着剑或是拿着刀进城的人,他们都不会阻拦盘问。
尽管如此,人们在进入城门之前依旧要排成整齐的队伍缓慢行进,百姓们觉得此种行为多此一举,但并没有说什么。
每道城洞下有两条长龙,缓缓行进。
黑脸少年郎就在其中。
他就要走到军士前,他像其他人那样走着,若无其事。
军士却忽然走到他的身旁,靠得极近,忽而又离开,没有影响人群前进丝毫,但军士的面容却充满了怀疑。
“怎么了?”另一个军士问道。
“你那里没有动静?”军士答道,依旧是疑问句。
“没有啊,你这小子,昨晚做什么了?没睡好啊,疑神疑鬼的。”
“真是奇了怪了,刚才那少年郎一露出身形,我怀里的符很明显的震动了一下,但当我走近他的时候,又毫无动静。”
“我这边没啥事,你小子肯定是出错觉了。”
“可能吧。”
少年郎十分不起眼的和人群一起穿过城门,一条极为宽阔不知怎么形容的大街映入眼中,大街两旁的楼阁形成一字排开的姿态往远方而去,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这应该便是爷爷口中所说的朱雀大道了吧。”
“爷爷,你说的果然没错,这条大道的确比我们那座岛还要大很多。”
“我已经身在雄安,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去。”
少年郎咩咩自语,沿着雄安城四条主干城道之一的朱雀大道缓慢前行,左顾右盼,街边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新鲜,就连街边吆喝的凉品摊子都让他驻足观看良久,卖力吆喝的摊主让他觉得很好玩,尤其是那脸红脖子粗的形容让他想起了隔壁婶婶喊她儿子回家吃饭时的情景,又觉得亲切不少。
离开凉品摊子,他估摸着辰光,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顺便吃了一碗面,宽面伴着酸菜,是他从前从来没有吃到过的美味,连吃了两碗,十分满足。之后,便回客栈躺下。
躺在床上时,脑中回想离岛之前和爷爷的对话。
“鸣儿,如若能活着成功登陆,不论是在哪里,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去到唐国都城。”
“为什么一定要去唐国都城?”
唐国都城里有一座学院,以帝国二字冠之以名,学院里藏书无数,必定能够找到修行后立于压制体内诅咒之力的法门,名为《静心三决》。
“叶鸣,自先祖被驱逐于此,先祖又不曾想办法将文字书学出来,只是口耳相传我们的族人的遭遇故事,我们便断了文字传承,爷爷和族人都无法教你读书识字,所以,才要你一定到那里。”
“如若能活着抵达雄安,千万不要暴露自己身上的秘密。”
“来,这是先祖们历经百余年思索得来的方法,如若能活着进入修行者的世界,你大可以试试这个方式,看看能不能祛除身上的诅咒之力。”
“爷爷”
面有雀斑的叶鸣低声呢喃。
“我还活着,我已经到达雄安,只是树皮不小心被我弄丢了,不过还好,树皮上的图案我大致都记得。”
如若能活着登陆,如若能活着抵达雄安,如若能活着进入修行者的世界,叶鸣想着和爷爷的交谈中,爷爷的每一句话里都带有‘如若能活着’,那时候并不懂得其中的心酸以及不确定,等他经历了九死一生,侥幸活着登陆,侥幸抵达雄安城,活着躺在床上回想与爷爷的对话以及爷爷的交代,才深深的明白,为什么爷爷在说的每一个交代之前,都特意的说一句如若能活着。
“爷爷,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够一不小心的活到了现在呢,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登陆,抵达雄安,进学院,读书识字,找《静心三诀》,进入修行者的世界......”
笑起时,左脸颊泛有酒窝的少年郎在呢喃自语中入睡。
满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