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沁人，夜色微熏。
周染坐在她雕龙刻凤、垫着月白软垫的长椅上，透过窗户看外边的月亮。
这个晚上很平常，但又很熟悉。
很适合回忆。
但她不想回忆。
她的名声太坏，想多了以前的好日子，心思会变得脆弱，或许就忍不了现在的骂声。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无所谓。
如此纠结
果然，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她苦笑一声，
但随即想到，也差不多了。
八大门派的人也快到了。
她是掌门。
是峨眉山峨嵋派掌门人周染。
她修得是九绝刺，讲究无情无欲，却总免不了悲秋伤春的做作想念。
不是她真的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是太久没有人陪她说话了…
守着这空荡荡的峨眉派已经足足三十年了。
她今年五十六岁，却容貌眣丽娇俏得似是十八少女。
跟三十年前别无二致。
这是她所修的灭情剑术已入化境的效果。
不过，如果可以选择，她巴不得，从来，
没有修过这破剑…
她心烦，嘴角垂下来，有月光映在她瓷白的脸上，反倒更显得她少女样儿的可爱。
“掌门！掌门！”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白裙子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不着神，趴倒在地上。
“念儿，不用急。”周染皱了皱眉，未等她开口便道：“算了，你也不必说了。无非就是他们来了。
你快些走吧，留在这里也是个死。
本道不想临死前又背一条人命。”
周染叹口气道：“本道这辈子，杀的人够多了。”
那白裙子姑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不，掌门，来不及了，他…他来了…”
话音未落，殿门忽的一震，大门完全敞开来。
一个白衣人影立在门前。
白绫覆眼，衣襟飘扬。背上束剑，长身玉立。
怎么是他？
周染的眉头拧起来，没有说话。
“周掌门。”
那白衣的年轻人先开了口。
他双眼被白色的绷带绕着眼睛缠了一圈，似乎有眼疾，但走进殿内时却气态从容，丝毫看不出是个盲眼的人。
“为什么是你来？”
周染懒得装，冷声道：“三百城池，九千囚人，本道全放了！本道已经不欠你了！”
那年轻人似乎笑了一下，淡声重复道：“你不欠我？”
未被白绫覆住的五官俊秀如斯，姣好无瑕。
但这张好看的脸却刺得周染身子微微颤抖。
“我不欠你。”
周染声音沉稳，毫无异样。
那年轻人似乎低叹了一声，轻轻地道：“染儿，你真的不欠我？”
周染身子一滞。
她呆立半晌，艰难地咽了口水，极力稳住声音喊道：“晓无涯！你怎么还是忘不了我？！
我这个人…”
她说着忽然鼻头发酸，眼眶深润。
但她侧过跪在地上的白裙子姑娘，转过身依然语气冷淡地道：“晓无涯，你看不见我。但我已经老了。
是，我害苦了你。可我并没有得到什么。
你以为我修成了剑法么？
我没有，我只是个凡人，比不过你们这些神山上下来的道士。
我今年五十六岁了，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如果你能看见我的脸，你绝对不会再说这样的话。
晓无涯，我马上就要死了。那么多的人要来杀我，我马上就要下地府了。
你何苦留恋一个死人？”
“你骗我。”
那年轻人反而笑了。
“还有，染儿，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你的脸。
你即使长得再好看，我也看不见了。
周染，我来这里，是为了你。”
“你………”
周染默然地看着他，忽然一阵心惊，她有一些可怕的设想。
“你想干什么？！
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你…”
周染看着他解开了自己背上的剑，越发心慌。
“周染…”年轻人把长剑取下来，递给周染，轻声笑道：“取我的心头血。”
“我不要！我不想活着！”
周染的声音再也忍不住沾上了哭腔。
那年轻人反倒怔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伸出来在空中摸索，轻声喃喃道：“染儿，别哭…”
“我不要！我没哭！你快走！”
周染的眼泪流下来，召出她的九绝刺，正欲动手，下一刻，她的手被另一只手覆住了。
“你该知道，你一动，我就知道的。”
年轻人的声音依然很轻。
周染的手被他覆住，便无法动弹了。
而她的另外一只手不受控制地举起来，接过了那年轻人递给她的长剑。
“我说了！你不要管我！也不要用法术控制我！”周染彻底泣不成声。
“取我的心头血。”
年轻人依旧在笑。
一剑穿透年轻人的胸膛，鲜血从胸膛淋淋地流下来。
染红了年轻人白净的道袍。
年轻人倒在了地上。
神山上的道士，血染山河，可起白骨。
盈盈的鲜血流淌到地上，居然自动消逝。
化为红色的血光，一丝丝一缕缕自周围而注入周染的身体内。
神山上的道士，不老不死，其血生人。
周染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她的身体里流着他的心头血。
他的神血。
她的生命被他延续。
凡人再也杀不死她了。
她甚至……
再也不会老…
也永远无法自然死亡…
她会被人称作半神，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可是，你怎么不明白，我修剑，我修仙，根本不是为了长生不老……“
周染跪下来，倒在年轻人已经没有气息的身体前，垂头抽泣。
“我真的不想这样活着……”
她低声喃喃道：“尤其是一个人……”
周染流着眼泪，握紧了那年轻人银质的长剑，颤抖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极深一道口子，鲜血喷涌。
她不知道神应该怎么自杀，但是她不想要这神血！！
“晓无涯！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
周染颤抖着流着眼泪，一下一下划破手腕，狠着声音抬头喊着：“晓无涯！你以为你牺牲你自己很伟大么？！
本道告诉你，本道不想活！！”
“掌门！掌门！”
一旁的白裙子姑娘哭泣着爬过来，白嫩的手握住周染拿剑的手，哀求道：“您别这样！不要这样！”
“念儿……”
周染红着眼睛看她，忽然握紧了长剑，近乎疯魔地低着声音道：“你…你来…你来取我的血…”
“掌门！”
念儿泪流满面，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绞痛。
周染拿剑的手过到念儿手上，使她握紧长剑，自己再紧握住她的手，紧接着，毫不犹豫一剑刺穿自己的身体。
一股腥甜涌在喉间。
周染看着那地上的鲜血化作红光注入念儿的身体，忽然笑了。
一股鲜血从口中涌出来。
周染躺倒在了地上…
晓无涯……
如果有来世，
本道一定不会放过你…
周染嘴角带笑，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