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爬进来做什么?”子心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迅速的抓住梳妆台前的那条凳子,龙天敖要敢做什么话,她肯定会一凳子砸过去的。
“送花给你。”龙天敖把手里的栀子花递了过来,眉头却本能的皱了一下,神色间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剧烈的痛一样。
子心看着他另外一只手垂钓着,本能的问了句:“你那只手怎么了?”
“没事,”龙天敖慌乱间把手朝后藏,也许因为动作太大,又痛得他眉头扯了一下。
“什么叫没事?”子心的手松开凳子走了过来,一把抓起他这只手,才发现整个袖口几乎全部都被血给染透了。
“你受伤了?”子心眉头皱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来:“龙天敖你到底是养尊处优了啊,爬过枇杷树也能让自己的手受伤。”
龙天敖的脸上想要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偏没有成型,于是赶紧把手朝后缩,不想被她看见,可秦子心已经把他的手抓稳了。
“我看看伤得重不重,”子心说话间把他的袖口挽起来,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居然还缠着纱布,明显的不是爬树受的伤。
“你这是?”子心眉头皱了一下,猛地想起,龙天敖今天和她一起给那些宾客敬酒时,他这只手好似一直都垂着的。
“哦,从成都开车来的途中和一辆货车差点撞上,我只是手臂被玻璃给划伤了,别的没什么。”龙天敖淡淡的开口,然后还得意洋洋的说:“幸亏开车时把外套脱了放一边,所以后来把外套往身上一套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当时的情况还是很危险的,因为刚好是急转弯的地方,他提前按了喇叭的,偏对面没有喇叭声传来,他就以为没有车,于是迅速的转弯开过去,哪知道迎面一辆大货车开来,他躲闪不及,只能把车用力的朝左边打,货车是避开了,可他的车撞上了旁边的大树,左边挡风玻璃碎裂,手臂被玻璃拉伤了好长一条口子,所幸系了安全带,人没大事。
当时手机信号还算好,他即刻报警了,然后等警察和保险公司的人来,把一切处理完后,他才搭警车来到北川,又去医院包扎了一下伤口,还会外套没事,往身上一套,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子心眉头皱了一下,帮他把纱布解开,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帮他重新缠了绑好,这才淡淡的说:“好了,你可以走了,你送的栀子花我也收到了。”
“子心,我进来是想对你说……”龙天敖艰难的开口,望着她那冷漠的脸,鼓足勇气:“我想对你说,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那所希望小学,以前,是我们一起赞助的,不知道这几年,那所小学考取了多少初中生高中生了呢。”
“不行,”子心想也没有想就拒绝了,然后淡淡的说:“龙先生,你去国外后,就没有再赞助过那所学校了,而且,现在那里的老师和学生也许都换了,说不定都不记得你了呢。”
“我承认,在国外的那四年,我的确是……的确是把他们给忘记了,”说到这里,龙天敖脸上露出愧疚之色来,“但是,一年前,你死——你失踪后,我去了你以前的家里,在你们家的信箱里找到了好几封那所学校写给你的感谢信,那时我才知道,你一直都以我们俩人的名义在赞助那所学校,有封信里写到你两个月没有寄钱去了,说学校有好几名学生无法正常上学了,于是,我就把你的工作又接替了过来……”
龙天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了,自去年子心在他和江雪雁的订婚礼上出现然后坠崖失踪后,他一度痛苦得想要死去,那时他的心有多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那时,他不光是设衣冠冢来纪念她,衣冠冢只是一个形式,其实他只要有时间,就去寻找她的一切,她以前爱去的地方,曾经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呆过的地方,当然就包括了她住过的地方。
那个信箱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废纸什么的,他那么好的耐心,一张张一张的去看,一个信封一个信封的去拆开,然后看到了这所学校写给她的信。
直到读到这些信,他才想起,其实那所学校是他和她一起赞助的,六年前他来北川和她一起过年,刚好那所学校的小蔡老师也来他们家。
小蔡老师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是她外公的学生,19岁的年轻男孩子,满腔的热情,要去北川最偏远的地方支教,他们俩个学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然后一致决定,用实际行动支持小蔡老师,那边学校的开销什么的,他们就赞助了。
六年前从北川回去后,他和她联名其实只赞助了一个月,然后和秦子心订婚后就去美国了,因为订婚那晚发生的事情他把秦子心恨之入骨,当然也就把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秦子心一个人一直在默默的履行着当初的承诺,一个人一直在默默的赞助着那所学校,而且居然还是以他们俩人的名义。
子心听他说这一年他又把她的赞助工作又接替了过去,心里微微一愣,原本想要讥讽他两句的,可是看见他那绑着纱布的手臂,又忍住了。
“好吧,既然你要去,就去吧。”子心淡淡的开口,然后来到自己的门边,用手转动门锁拉开门:“龙先生,没别的事情赶紧回房间睡觉去吧,我也要休息了,明天要去那所小学,要爬三十公里以上的山路呢。”
龙天敖沉默了一下,他其实进来有很多话对她说,在爬枇杷树的时候,肚子里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偏看见她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现在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因为在她的心底,他就已经被定格成了一个猪狗不如十恶不赦之人,所以说再多都无益。
其实在爬树时,他已经预测到了是这样的结果,可还是不心甘,总是抱着一丝几乎是可笑的希望,总想着她会不会突然间就对自己改变了看法,然后好好的跟自己说几句话?
这样的希望明知道是可笑的,但是他依然为了这可笑的希望,不顾手臂上的伤口会挣破出血来,依然还是义无返顾的爬了上来。
看着她拉开的门,看着她那冰冷无温的脸色和那决绝的动作,他知道,再在她的房间站下去,只是徒增伤感和难堪而已。
他一步一步的朝那道门走去,因为门那边就是他的房间,他和她之间,其实就是隔着一道门而已。
原本,他们之间的这道门很简单,几乎是如同虚设,六年前,他和她也分别住这两个房间,可她从来不关门,他可以自由出入她的房间。
可现在,她不仅把这道门关得死死的,而且落下了锁,那落锁的瞬间咔嚓一声,几乎把他的心都砸碎了。
子心把门落下了反锁,再次走向床边才想起自己刚刚起床是准备下楼去喝水的,现在好了,龙天敖已经在外边的房间里了,她下楼,还得经过他的房间。
算了算了,反正一个晚上是口渴不死的,想到这里刚要在床上躺下来,却发现窗户大打开着,这是龙天敖刚才跳进来时推开的。
她几乎本能的两步走到窗户边,然后迅速的把窗户关好,同时落下了栓子,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再爬上来了,可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终于在床上躺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栀子花就被他放在床头,因为夜露深重的缘故,花瓣上的露珠儿都滚落到了床头的枕头上,湿了一片的枕巾。
栀子花的香味不浓,淡淡的清香,让人很快就心旷神怡,原本浮躁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她的头枕着那湿了枕巾的枕头,慢慢的沉入了梦想。
去那所小学因为要走三十公里的山路,所以秦子心和龙天敖都没有睡懒觉,一大早就起床来了。
在北川县城买了一大堆的文具画笔之类的东西,还买了很多的课外书和各种作业本子,装满了一个五十公升的登山包和一个三十公升的登山包。
买了书出来就看见大街上有很多的蟾蜍在搬迁,子心觉得有些不对劲,然后对身边的龙天敖说:“这好像要变天了哦,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蟾蜍在街上爬行呢?”
龙天敖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子心,你这哪里来的经验,蟾蜍难道就不能到街上来爬行了吗?”
“不是啊,以前小的时候,我记得我们学过一首歌谣的,歌谣是这样唱的。”子心说到这里,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把歌词念了出来:“震前动物有前兆,发现异常要报告/牛马骡羊不进圈,猪不吃食狗乱咬//鸭不下水岸上闹,鸡飞上树高声叫/冰天雪地蛇出洞,老鼠痴呆搬家逃/兔子竖耳蹦又撞,鱼儿惊慌水面跳/蜜蜂群迁闹轰轰,鸽子惊飞不回巢。”
龙天敖听了她念的儿歌笑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蟾蜍一边对子心说:“我昨天一早在成都买了份报纸,报道说绵竹市西南镇檀木村出现了大规模的蟾蜍迁徙,有数十万只大小蟾蜍浩浩荡荡地在一制药厂附近的公路上行走,很多被过往车辆压死,被行人踩死。这样大量出现的蟾蜍,让一些村民认为会有不好的兆头出现。当地林业部门对此解释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现象,与老百姓所说的天灾毫无关系;蟾蜍也不会影响到人们的生活,它们的到来还会为当地减少蚊虫,村民不用为此担忧。”
子心听了龙天敖的话半信半疑,“是吗?绵竹也出现了蟾蜍?我昨天没有看报纸,都不知道这回事。”
龙天敖正要说什么,出租车来了,他们就坐上了出租车,在车上,子心还和司机说起了蟾蜍的事情,那出租车司机也说,报纸上已经说了,这是正常现象,让大家不要担忧。
子心听龙天傲和出租车司机都说报纸上相关部门都这样解释了,那她也就不担忧了,再说了,如果她一个人还在这里担忧,恐怕就真的成了杞人忧天了。
下了出租车后,俩人一人背了一个登山包前行,山路非常难走,虽然子心小时候在乡下长大,也爬过山什么的,可她终究还是在县城的边上,爬山什么的也只是为了好玩,其实也没有真正的长途跋涉过。
唯一真正跋涉过的倒是十天前跟颜辰轩徒步长城,那是真正的辛苦经验,只是那一次买了很多的装备,包括防滑鞋护膝什么的。
因为山路难走,他们是上午11点多开始走山路的,那山路蜿蜒而上,陡峭又难走,学校没有固定电话,外公说只有小蔡老师有个旧手机,可是因为信号不好,他们临出发前电话没有打通,只是给小蔡老师发了信息,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收到。
山路很苦,龙天敖在国外倒是当过登山过,那时龙天娇带颜辰轩来,他和颜辰轩还是在国外认识的,颜辰轩喜欢户外活动,他也就跟着一起去登上了几次。
当然那样专业的登上和这种负荷又不一样,而且都没有穿防滑鞋,路上有几处险要的地方,子心差点都滑下去了,幸亏他伸手拉着她。
子心背三十公升的背包真的辛苦,这主要是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的恢复,所以三十公里的山路,还没有爬到一半,她几乎就爬不动了。
“把你的包给我,我来背,”龙天敖见她坐在地上喘气,即刻又把她的包从她背上解下来。
“那怎么行,你已经背了那么大一个包了,”子心赶紧拒绝,龙天敖比她的包大很多也重很多,而且他那包里主要是书和本子,这根她的包里是文具和画笔是两回事,他的包已经很重了。
“怎么不行?”龙天敖一边把这两个包绑在一起一边自顾自的说:“你忘记了,这两个包合起来也就一百斤的样子,只不过比你重了不几斤而已。”
其实龙天敖是想说,我以前也背过你啊,你不记得了吗?在六年前,我们爬梧桐山,那时你还带婴儿肥,也差不多一百斤了呢?
可是他没有那样说,因为秦子心说了不喜欢回忆过去,所以他现在不提过去,她说回忆让她痛苦,他就不让她痛苦。
“也是,”子心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没有再跟他争了,其实她知道争也没有用,如果她继续背包的话,估计明天早上都走不到了。
“我都忘记了,你是大力士,”子心用手拉着旁边的灌木站起身来,然后笑着说:“江小姐起码也有一百斤吧,你抱着她都可以健步如飞呢。”
龙天敖的脸色瞬间一片煞白,秦子心什么时候见他抱着江雪雁健步如飞了?大脑里搜寻了一下,猛地记起,是两年前江雪雁流产那次,那一次……”
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而且秦子心因为没有背包的缘故,已经在前面探路去了,把他甩在了100米之后,明显的也不打算和他说话。
她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探路,把路上容易滑倒地方用手扒拉一些泥土垫上,方便他在后面走路,俩人不再说话,不过还算默契。
因为学习用具太多负荷重,所以他们没有带水和干粮,只想着把两个包里唯一的空隙都塞进学习用具去。
外公说了,尽量多带书籍和学习用具,因为那地方离城镇远,你给钱给小蔡老师,他也还是要走出大山来才能买到学习用具,你们多带点去,就省得小蔡老师少走两次山路。
没有水和干粮,其实中午就饿了,尤其是龙天敖,他的手臂原本就有伤口,现在又走山路,虽然说没有伤到骨头,可那伤口也还是拉扯着痛。
子心原本是乡下长大的,对于山上的野果子野菜什么的倒是认识一些,所以采摘了来和龙天敖俩人一起吃。
龙天敖看着那满身是刺的绿幽幽的东西不敢吃,子心瞪了他一眼,不得已,只得在地上刨地瓜给他吃。
这种叫地瓜的野果子很好吃,地瓜藤在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地瓜就结在藤上,五月地瓜刚刚开始熟,其实熟的还不多,所以要找到熟的也不那么容易。
一路上翻山越岭,终于在晚上到了,孩子们提着马灯,在小蔡老师的带领下足足走了三公里的路来迎接他们。
小蔡老师已经25岁了,在这里支教了整整六年,可看上去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有些腼腆,见龙天敖背了两个大包,秦子心摔得一身的狼狈,赶紧接过他们的行李。
有大的孩子也过来帮忙,他们带了一些麻布口袋之类的,然后把这些文具书籍分散一些出来,大家帮着拿着走。
夜路很黑,今晚天气阴沉,连下玄月都没有,浩瀚的苍穹里只有繁星点点,可对于走山路来说,这是不够的。
几个女孩子叫秦子心:“子心姐姐!”脸上都带着无比的兴奋,其中有个大点的提着马灯要帮她照路,可因为个子矮马灯又提不高,所以照路也有些艰难。
龙天敖把减少了很多重量的登山包背后,腾出一只手里,接过女孩手里的马灯:“给我吧,我来帮你的子心姐姐照路。”
一路上子心很沉默,这倒不是说她不爱说话,而是单独和龙天敖相处的时候,她就不爱说话,现在跟这群孩子们说话时,她倒是活泼了起来。
“哎呦,这条山路太难走了,一边是大山,另外一边是悬崖,不过也就只有这一条山路,没有别的山路,所以我们肯定不会走错的,天都这么黑了,你们怎么还走这么远来接我们呢?”
小蔡老师听了这话赶紧接过去说:“我是中午上山去砍柴的时候收到短信的,山顶上手机才有信号,我回去跟学生门一说你们要来,孩子们都念叨着要来接你们,我拦不住,再说你们这么大老远的从滨海赶来,又翻山越岭的,我们也应该来接的。”
山上的风很大,马灯也许是没有油的缘故,很多孩子的马灯都被灭了,龙天敖手里的马灯也扑闪了几下,好似马上就要熄灭了一般。
“孩子们,把所有马灯里的油都倒到这一个马灯里来。”小蔡老师喊了一声,孩子们都停下脚步,然后把手里的马灯都递了过来。
其实每个马灯里的油都不多了,一点点,但是倒在龙天敖这个马灯里,倒是可以走一公里以上的山路没有问题。
龙天敖提着马灯,一个小男孩在前面带路,子心跟着他走,可后面的孩子们却看不见,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子对她说:“子心姐姐,你牵着天敖哥哥的手,然后我再牵着你的手,我们这样一个牵着一个走,就跟开火车一样,大家都不会摔跤的了。”
子心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龙天敖用那只手臂受伤的手把她的手攥紧在手心,紧紧的,好似要抓牢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