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三男一行四人并没有在祥云客栈耽搁多少时间,从进店到离开拢共不到半个时辰。两辆马车继续向东行驶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车子,听不到车轮的‘咕噜’声,客栈伙计才恋恋不舍的回到了大堂。他又一次告诉自己,来年春天一定要去那剑阁碰碰运气。
因为那模样秀气的书童临行前偷偷告诉他说,他也要去剑阁,还说到时候让自己去找他玩。那书童说他叫聂寒水,没怎么读过书的他想,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至少比自己的‘司小云’要好听多了。
司小云,就和出云镇的大多数人一样,名字里都有个‘云’字。比如,这家客栈的老板——刘祥云。
马车出镇不远就上了驿道,比山路好走很多。
现如今是太平年间,驿道管理的也没有那么严,军队走得,官家老爷走得,平常百姓也走得。再加上这里本就是荒野边陲之地,更没有人管了。
只是刚过驿站没多远,后边那辆马车上就下来了一个人影,看其下车时狼狈的身影,倒像是被别人赶下来的。
车把式对着站在路旁的俊少年咧嘴一笑,却也没敢停车,迎来送往见多识广的他知道此刻还坐在车厢里的那位仙子模样的姑娘才是话事人。至于这少年为啥被赶下车,他却是知道的。虽然没有有意偷听,但这马车本就这么大,车厢也就只能坐两个人,那两人说话也没有背着他,他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俊少年开朗健谈,一路上嘴都没怎么停过,先前二人正在说什么师父师兄弟的事,只因这少年喊了一声‘宝宝师姐’,便被赶下车了。
年近五十的车把式也是纳闷,这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怎么就惹恼了那位仙子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嘛!你叫阮宝宝,人家叫你‘宝宝师姐’,也没错啊!
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多想了,他本来想着把自己的草帽让给那小子,但转念一想,车里的那位明显是在气头上,到时候殃及池鱼把自己也赶下车,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他虽然对这个给自己买肉饼的少年很是有好感,却也不想惹恼车里的那位仙子。更何况,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就像是家里的姐弟吵架,闹闹脾气而已。
被赶下车的小青年正是在客栈与司小云约定的聂寒水。
虽然被赶下了车,但聂寒水也不气恼,当看到车把式投来的歉意目光时,反倒安慰起了对方。
“没事的,我嫌车里太闷了,我姐才让我下车来走走。吹吹小风,赏赏小雨,也是人生一件美事!”
聂寒水这次说的是‘姐’,而不是‘师姐’。
车厢里刚准备把书箱也丢出车外的女子,闻言没有再动作,脸上虽然还是冰冷的看不清喜怒,手上却多了一本书,随意的翻看着。
聂寒水见车厢没什么反应,索性紧走两步在车辕的另一侧坐了下来,随意抹了抹被雾雨打湿的脸颊,一时兴起,朗声道:
雨似流星雾是露,
清风如水玉门度。
霜雪不须梅花俏,
落红犹胜三分幽。
完了还不忘臭屁道:“姐,你觉得咋样?”
“狗屁不通!”
车厢里传来的声音依旧清冷,而聂寒水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也不在意,转头问道:“王叔,你觉得咋样?”
车把式王叔抚了抚满是花白胡茬的下巴,沉吟了半晌才朗声道:“好!好!好!虽然咱也不知道他娘的好在哪里!”
一老一少相视而大笑,大概都是觉得挺痛快。
就这样,继续上路,车厢里的女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言不语,不发出任何声响。而车厢外的一老一少倒是聊的很欢畅,少的开朗健谈,言语得体,老的经的多见的广,阅历丰富。所聊之事也大多是山野俗事,奇谈怪诞。少年乐意听,老者也愿意多说,毕竟对于他这样的赶车为生的人来说,生活中的很多时间都是在车上,而车在路上。在不妨碍生意的情况下,他倒是很愿意找人说说话,旅途会少了许多寂寥,长路也不会觉得漫长。
而聂寒水也算是第一次独自离家,小时候在学堂,老先生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于他这个岁数的年轻人,还没有哪个不憧憬仗剑走天涯的。而他这次出来,所见所闻又都与书上说的不大一样。尤其是老人所讲的那些看似荒诞的故事,书本上更是没有的。
就像老人说他小时候在打谷场玩耍的时候,天上突然飞过一把冒着金光的宝剑,然后所有人就都去追。当那把剑飞过一个山巅的时候,他们村上一个打柴为生的小伙子刚好在哪里砍柴,随后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剑柄,没有抓下宝剑,人也随剑飞走了。后来就听说那人成了剑仙,十几年后回来时还是年轻模样...
若不是天公不作美,他们也许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剑山。
先前的雾雨如丝已经变成了滴水成珠。
“小哥儿,我看你姐也不生气了,你还是去里面坐着吧,这雨越下越大,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晴不了,可别淋出病来。你的衣裳也湿透了,赶紧进去换一身,没带着也不要紧,要是不嫌弃老头我的粗布烂衫,就穿我的,不要钱,谁叫咱爷俩儿投缘呢!”
老人人糙人善,说话时也不顾着车厢里那位是不是还在生气了。老人觉得你生气归生气,但也得分时候不是?再说了哪有看着自家弟弟淋雨挨冻的?这秋雨可不比春雨夏雨,真落下病了这后半生可咋办呢?
聂寒水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老人不说还好,现在他也觉得这湿衣服穿身上是有些难受。但也没因为这就怨别人,反而是觉得淋一场雨还是挺痛快的。
“姐,你看这...?”
聂寒水对着车把式王叔点了点头,转身撩开车帘,把还在滴水的袖子伸到车厢里,其意不言而喻。
阮宝宝看着那张故作可怜的脸上还有着成股的流水,随手抓起书箱里的备用衣服扔了过去,说了句“去前面车里换”,完事继续低头看书。
“那车里也挤不下三个人啊!”
聂寒水一脸为难。
“你去前面换一个人来后面啊!”
车把式王叔如是说道。
“也对啊!”
聂寒水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又试探性的问着,“那我去把祥子哥换过来?”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聂寒水顿时了然,一边口中说着“明白”,一边仔细翻看着怀里的衣服,却发现少了一样。
“姐,我全身都湿透了,你把那条裤衩子也给我,就裹在那沓冬衣里面。”
聂寒水说的理所当然,阮宝宝的脸色却愈发的寒。
最终,聂寒水还是拿全了衣服,在阮宝宝杀人的眼光下,飞也似的逃了,只留下一脸憨笑的车把式王叔。
“贵儿,你去后面那辆车,我要来换个衣服。”
聂寒水笑脸依旧,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他没有上车,而是直接敲着车窗,毕竟车厢里实在太窄了,这瘦马也是在驼不动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尤其还是在这样的下雨天。
身材结实,年岁和聂寒水相仿的青年探出脑袋,一脸苦涩的说道:
“憨儿,不带这样坑兄弟的,你这是要拿我去顶缸啊!我不去。要不我让车停下来,我下去等你换,换好你再回去。”
两辆车本来离的就不远,所以在他的有心留意之下,后面车发生的那些事他虽然不全明白,但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包括聂寒水被赶下车,被挤到车辕上淋雨,这些他都看的真真的。
聂寒水眼看这位不好糊弄,也就只能祭出法宝了。
“是我师姐让你换的,换不换随你,话我是带到了。”
聂寒水语气镇定,颇有些老神在在,‘贵儿’的脸色就愈发难看,如丧考劈,只能回头看向车里的青年。
“哥?”
“去吧,既然阮师妹发话了,你就去吧!”
聂寒水的‘法宝’,青年接不住。
实际上他也不想接,或者说乐得其成。阮宝宝是什么人,聂寒水和他弟弟不知道,他却十分清楚。当然,他清楚的也只是那层最表面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从山里出来的。宗派的名字之所以叫剑阁,是因为剑山上有一座剑阁,而能进入剑山的人最次也是内门弟子,不是他一个外门普通管事所能比拟的。
若不是这次宗门的外派任务就在黑龙潭,他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那位仙子,更不可能舔着脸称一声‘师妹’。而最让他费解的是就连他都不知道这次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只说是让他陪一位内门弟子前往黑龙潭,剩下的什么都不要问,谁都不能说。
“这么一个简单的任务,却奖励这么珍贵的一颗丹药...”
青年抚着胸口的位置,愈发沉默。
这次出发之时,他对那位仙子说要带自己的弟弟去参加宗门考核,那仙子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他知道那是对方不在乎,就算是自己要以权谋私她也可以当作没看见。而当弟弟当着他和那位仙子的面引荐聂寒水时,那位依旧是没有任何意见。
然后那位去黑龙潭上转了两圈,在聂寒水母亲的‘盛邀’之下,在聂家共进了晚餐。第二天一行人就这么上路了,简简单单,无波无澜,好像只是一次踏青。
除了对聂寒水好了那么一点儿!
青年想到这里,脑子愈发拎不清楚,好像是找到了问题关键,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
只是不管如何,这件好事终于轮到自己的弟弟了,只要能在那位面前留下好的印象,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老天给了你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却没有把握住啊...”
青年对着换好衣服望过来的聂寒水,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俩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不管是年龄还是地位都不匹配,但并不妨碍他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多照拂一二,毕竟还有个同乡之谊在那摆着。
“祥子哥,跟我说说宗门里的事呗!”
聂寒水对很多人都不见外,更别说他还称呼了那么多年的‘哥’。
“好!”
青年也是微笑着满口答应,真诚不似是伪装出来的。
与此同时,被聂寒水叫作‘贵儿’的壮实青年也心情沉重的登上了后面那辆车,在撩开帘子的时赶忙换上了一副笑脸,只是当他看了一眼那位端坐的女子后,脸‘唰’地一下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