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文华阁。
钟离南早已离去,聂寒水也在天黑之时离开,整个阁楼只剩下车四怀一个人。
这一夜,车四怀没有想往常那样的闭目打坐,而是来到了楼顶上,枕着屋脊,看着天上月亮。
白天时,与钟离南说了很多事,那些年轻时候的事,说的最多的还是关于那位女子,那位风华绝代,压的一代人都喘不过气的奇女子。
世间人说起男女之情,无非是无情与多情。越是无情之人,则越是情真。越是多情之人,则越是绝情。
前者说的是他车四怀,后者说的是钟离南。
苏若兰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恍如天上明珠,不管你愿与不愿,她都烙印在了心里。
久久挥之不去。
钟离南是骄傲之人,亦是肆无忌惮的人,也许算不上无法无天,但终究不像他车四怀那样墨守成规,遵守着世间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线。可还是翻不过那座大山,走不出那片泥潭。也许只有等到苏若兰老死,或者飞升,才能越过去。
仙路缥缈,仙路凶险。
而苏若兰挡住了一代人的成仙之路。
道心有痕,剑心有缺。
仙路无望!
关于聂寒水之事,他并没有像钟离南那样上心,也不在乎雪崩之时,死的是不是无辜。若真如世间所预言的那样,雪崩始于天上,那么这天下人谁都有可能会死。所以,他跟钟离南打了一个赌,赌的是聂寒水的天赋,如苏若兰那样的天赋。
只有那样,才有可能在未来祸乱之时走到他们的前面,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
因为在那场祸乱里,修行人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车四怀不知道钟离南为什么会那么看好聂寒水,他也不想知道。但他想,若聂寒水真有钟离南说的那般好,他也愿意践行诺言,到了那时,修行界也许会再出现一个‘苏若兰’。那样的修行界,那样的江湖才会有意思。
至少会比现在有意思。
-----------
聂寒水在文华阁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一天,那本《阁事纲要》他看了七八遍,早已烂熟于心。中午的时候李富贵带他去伙房吃了饭,晚饭时,李富贵没来,他想了想就没去伙房吃饭。实在是那饭菜太贵了,一碗最便宜的蛋炒饭都要二十文,简直就是抢钱。
回到西山住所之后,他又一边念叨着君子远庖厨,一边又不得不生火做饭。两份清粥,两个煮鸡蛋。一份今晚吃,一份明早吃。索性天已渐凉,放一晚也不会坏。
在水潭边洗了碗筷之后,又趁着月色明亮,洗起了衣服。
“这日子过的也太辛苦了些...”
月光下,聂寒水撅在水潭边,一边搓着衣服,一边叨叨个没完。
“还是在家里好...”
聂寒水想着在家里的时候哪里还用做这些,不用洗衣服,不用给谁低眉顺眼,也不用担心一日三餐。想到了一日三餐,他又有些犯难。
“果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清粥虽好,但也太寡淡了些,他寻思着应该要去买些咸菜什么的。以后天也会越来越冷,肯定还要买些过冬的炭火被窝啥的。好在文华阁里藏书丰富,不用花钱买书,但笔墨这些肯定是要买的。一想到这些,他就有些犯愁。要是告知家里,父母那么疼爱他肯定会寄钱过来,但家里也不富裕,要是一直给自己寄钱,那么母亲肯定吃不上草莓荔枝之类的水果了。父亲虽然医术高明,但好像并不怎么热心赚钱,去人家医馆坐堂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只能赚个衣食温饱。富贵家虽然富裕,自己开口的话,他肯定也不会吝啬,但他却张不开口。偶尔下馆子宰他一顿,他觉得还说得过去,但要是寻常日子都要开口伸手的话,那成什么样子了!朋友之间借还银钱,讲究的是救急不救穷!
“愁啊,去哪里弄点钱呢?”
聂寒水心底发愁,按理来说自己是个杂役,也算是剑阁的雇佣工了。帮人做事,收取报酬,是天经地义。可他今天旁敲侧击的问富贵的时候,富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说是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是没有份钱的,除非是完成宗门指派的一些任务。下午的时候本想寻个机会问问那位怀叔,但却没有见到,现在想想,就算见到了,自己也应该问不出口。且不说这位怀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单就是刚来一天,还没做什么事,就跟人家说钱的事,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市侩。自己好歹是个读书人,那么点气节脸面还是要的。
“哎,算了,反正现下手头还算宽余,那就过上个个把月再说吧!”
聂寒水暗自点了点头,打定了主意就专心洗起了衣服,琢磨着待会儿要不要给家里写封信,报个平安啥的。
只是突然之间,他感到心头一震,赶忙回头。
“谁?”
待聂寒水借着月色,看清身后之人后,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暗道真是冤家路窄!眼前这人正是那夜在客栈有过一番交谈的老者。他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是在剑山上,就算自己是个杂役,那也算是剑阁中人了,他应该不敢动手吧?既然他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偏僻之地,难道说他本就是剑山之人?那么他这次来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应该不是,要算账的话上次应该就算了,不会等到现在。难道说他上次故意不动手,就是要等自己上了剑山之后再整自己?应该不至于吧?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杂役,而看其心宽体胖的样子应该也不是记仇之人,应该无事...
聂寒水一瞬间心思急转,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勉强镇定行礼,道:
“晚辈聂寒水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深夜至此,有何指教?”
他本想说‘经阁杂役聂寒水’,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经阁虽然唬人,但杂役的身份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深夜来人,正是钟离南。
“‘先生’二字可不敢当,我只不过是个身体不济事的老头子,谈何指教!”
钟离南面露揶揄,好整以暇的说道。
聂寒水撇了撇嘴,心里冷哼道,心宽体胖,小肚鸡肠!面上却是诚恳说道:
“那夜舟车劳顿,身困体乏,脑子不大清醒,若是说了什么冲撞先生的话,还请先生莫怪!”
钟离南看着面色平静,坦然诚恳的聂寒水,暗骂了一句小兔崽子。面厚心黑,巧舌如簧,若非那夜提前见了面,早已知道了其是什么德行,现在指定被骗过去。
虽然心有不爽,但也不得不就此揭过,毕竟还有正事要说,若再针锋相对的说上几句。保不准又会气的拂袖而去,他也发现了,自己在言语机锋上占不到半点便宜。那么只能等到他学有所成之后,再出手教育了,到时候也不怕别人说以大欺小了。
璞玉总是多棱角,打磨雕琢方成器嘛!
嘿嘿...
“以前之事,既往不咎,现在你随我来,有事与你说。”
钟离南说罢转身向小屋走去,聂寒水尊了‘是’,亦步亦趋。
“坐。”
钟离南进屋之后,坐在了小桌一侧,示意聂寒水坐在对面。
聂寒水再次点头称‘是’,轻轻落座,心里却在纳闷,看其先前轻车熟路的样子肯定是剑阁之人。对方先前说了既往不咎后,他心思稍安。却也不敢造次,打定主意,对方若不是安排他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他就一口答应下来。那夜破碎的白瓷茶碗,就像是一道梦魇,萦绕心头,久久未曾散去。
“老夫钟离南!”
聂寒水悄悄抬头瞥了一眼,钟离南?没听说过。
“经阁阁主!”
经阁?阁主?四字在聂寒水心头飘过之时,聂寒水赶忙起身行礼。
“见过钟阁主!”
乖乖哩,经阁一共两位阁主,一位执掌外门文华阁,一位执掌内门轩辕阁。今儿全见了,这可都是剑阁的大人物啊!
钟离南似乎很满意聂寒水的反应,说道:“嗯,坐吧!”
“在下不敢,阁主有事,敬请吩咐便是。”
聂寒水哪里敢坐,眼前之人虽说前事既往不咎,但有些事发生了便就是发生了。自己若是贸然落座,再被落个目无尊长,大不敬的罪过,到时真是欲哭无泪了。而且,他还有自己的心思,这样站着也算是个态度,卖惨搏平安。对方也就不好安排他做一些过分之事了。
“让你坐你就坐,废什么话!”
钟离南冷声喝道,同时心有感叹,这小子也太贼滑了些,别人顶多有三四个心眼,这小子却有五六个。四怀说他有玲珑心,果然没错。同时他也纳闷,这小子看来是真把自己当坏人了,处处提防,畏大于敬。反倒是对那冷言冷语的车四怀,是敬大于畏。
看着已然落座但明显心存戒备的聂寒水,钟离南有些头疼,准备好的东西也不好拿出来了,不然这小子心底肯定以为自己是在害他。
如何是好?
钟离南有些头疼,再看到对面聂寒水那副不言不语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拉到外面去捶一顿,打到他屁股开花!长长运了一口气,心头的那股无名火还是消不了。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本想着今夜来和声细语的熟悉一下,一笑泯恩仇,消除其心中芥蒂,然后再收为弟子。至于车四怀说的不让他当聂寒水师父的话,他压根就没当真。接着再跟他讲一些修行界的事情,顺便指导一下如何打坐修行,顺便的拉拉家常,扯扯闲篇,帮着解决一下问题,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谁成想又成了这番局面!
看来我跟这小子天生相冲,八字不合。
钟离南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看来只能假借他人之手了。以前都是别人求着老子收徒弟,现在想收个徒弟了,怎么他娘的比登天还难!
聂寒水看着拂袖离去的钟离南,心里纳闷,这位到底是个什么脾气?你让我坐我也坐了,你要安排什么事,要是力所能及我也不会推辞。自己这次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怎么就又生气了?
“难道是他刚才观察我,觉得要让我做的事我没有能力办到,所以才生气了?”
聂寒水思前想后,觉得理应如此,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与自己无关了。
无能是有错,但不是罪过。
想到这里,聂寒水心下轻松了很多,觉得以后这位钟阁主大概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了!
“洗衣服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