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颖下了班坐公交抵达了江北车城,她的车前天出了些问题放在了修车店,今天正好是约定取车的日子。
江北车城位于市中心边缘地带,是宁城著名的二手车市场,周边紧邻无数大大小小的4S店和修车厂。
梁颖昨夜在警局一晚上都没休息好,今天一大早又赶去上班,现在已经是疲惫至极,脸色都有些发黄了。她拎着包沿着橙黄的路灯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块伫立在店门口的招牌,上面五个宋体大字:文斌汽修店。
下午的时候梁颖给老板打过电话再次确认晚上要来拿车,老板满口答应,但此时店里却是黑漆漆的。
烦心事一堆,梁颖此时心情已经很是糟糕,她拿出手机给老板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一气之下,她索性上前敲门,店面供汽车通行的那扇卷帘门已经拉上,只另一旁的玻璃门似乎虚掩着,隔得近了才看见里面居住的隔间里亮着灯,她敲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一丝动静。
梁颖推门进去,“曹老板?”
走到隔间门口往里望,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一地,唯独不见有人在。
“奇怪,人去哪儿了?”她有些纳闷儿,这家文斌汽修店一向关门晚,周边的店一般下午五点就停业了,只有这里一直营业到晚上九点多,有时甚至是10点都还开着,像今天这样早早关灯歇业的还真是少见。
梁颖四下随意看了看,借着隔间里的光,她隐约看见自己的车停在左边角落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机油味,梁颖打开手机的灯,往左边慢慢走去。
就在她的车正前方是一个人为搭出的拐角,梁颖算是这家店的常客,来过的次数不少。她记得那里是个小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是平日没生意时老板喝茶休闲的地方。
解了车锁,梁颖拉开车门,先把包扔了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有别于机油味的奇怪味道,像是酒精混合着腥味。
手机灯还未关,下意识一抬手,光线直直照向那方简单的客厅,不算清晰的视野里蓦然出现一个横卧的人,还有一地看不清颜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
“曹老板?是你吗?”
梁颖知道老板爱喝酒,大抵是喝醉了吧。她这样想着。但如今偌大的空间里寂静无声,四周又黑漆漆的,气氛不免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后背忽而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她不由屏着呼吸,往前迈了两步。细高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往常这再是平常不过的脚步声,此刻却诡异得很,听得她心头一颤一颤的,恨不得脱了鞋赤脚走路。
便在这时,旁边纸箱盒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梁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紧了,手机直接调转方向,喊了句,“谁?”
“啊!”电光火石间,一团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从角落里猛地蹿出,擦着梁颖的腿跳到了远处。
“喵——”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是两颗绿宝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是猫。梁颖这才想起来这家的老板娘是养了一只猫的。
她松了口气,后背已是大汗淋漓,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手不由在墙上撑了撑。掌心触及冰冷的塑料,正好按下顶灯开关。
光线骤起,亮如白昼,梁颖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入眼的却是一大片瑰丽的血色。大脑短暂的空白后,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
梁颖跌跌撞撞地往外冲,一出门,外面昏黄的灯光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色,道路上偶尔车辆驶过,身后一幢接着一幢的建筑物在漆黑的夜里如鬼魅,夜晚的车城静得像是一座巨大坟场。
冷风灌进衣领,梁颖打了一个哆嗦,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这个在职场上无往不胜的女人此刻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紧紧攥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突兀,梁颖心头一跳,险些将手机扔了出去。
屏幕上跳跃着“陌生人”三个字的备注名。
梁颖哆哆嗦嗦接了电话,目光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空荡无人的马路。听筒里传来梁耀辉有些讨好的声音:“吖吖啊,我买了些吃的给小柠檬,现在送过去好吗?”
这个她从前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此刻却如同天籁,让她混乱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她发着抖,呼吸急促,连带着说话也在发颤,“有……有死人!”
——
警车呼啸,打破夜的宁静。
文斌汽修店里里外外的灯已全部打开,警戒线长长地拉开,到处都是走动忙碌的警察,路上偶有车辆停下来观望,气氛紧张。
裴楚匆匆下车,一眼就看见坐在店铺外台阶上的女人,她膝盖屈起,将脸深埋在掌心里,瘦弱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梁耀辉一直将女儿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大家来来往往时常能看到,因此队里大多熟人都知道梁颖的样貌,裴楚记性好,自然也不例外。
他回头看了眼梁耀辉,道:“梁叔,你去安慰一下吧,然后把人带回警局做笔录。”
梁耀辉一颗心一直提着,如今看见梁颖好好地坐在那儿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听得裴楚的话也没推辞,几步就走到了女儿身边。
“吖吖,是不是吓到了?”他从口袋摸出一颗老品牌的棒棒糖,那是女儿幼时最爱吃的零食,“吃吗?”
梁颖抬起头,看见显出岁月痕迹的手捏着棒棒糖一直伸到了面前。她微微愣了一愣,记得还很小的时候每每伤心难过父亲总是拿着棒棒糖来哄她,然后抱着她一起说悄悄话。记忆里的父亲也曾视若珍宝地对待她,只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些曾被细心呵护过的记忆一直深埋心底,现在却是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她心底满是涩然和烦闷,直接就挥手打落了那颗糖,“我不是小孩子了。”
手里一空,五指无措地在空气里蜷缩了一下,梁耀辉露出勉强的笑,“是啊,吖吖长大了。”
身旁脚步声急促,都是一个个沉着脸工作的刑警,梁颖回头望了眼大门,其实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拐角后的客厅,但刚才那一幕像是烙铁深深印在了脑子里,她觉得眼前都是铺展的鲜血。
“一直接触那种死亡的场面,你不害怕吗?”
女儿主动和他说话,梁耀辉立刻笑了起来,“不怕,都习惯了。”
“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刑警啊,自然是见得多了。”梁颖略带讽刺地勾着唇角,“你知道吗,以前你对我来说就是‘英雄’的代名词,可是后来,我的英雄变得懦弱、胆怯、无情,最终成了我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她闭了下眼睛,压下眼睛里的湿意后才睁眼看他,目光冷淡,“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你去忙吧,好歹也是个刑警啊,别把安慰我当成你偷懒的借口。”
梁耀辉背光站着,灯火尽数打在他已不再挺拔的脊背上,身影几许清冷几许寂寥。他忽然就想起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那时他还有一腔热血,对每个任务都尽心尽责,以惩凶除恶为己任。那时荣耀加身,他是局里备受瞩目的刑警,前途一片光明。
可转眼之间,一切成空,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看不起现在的自己。
“吖吖,我早就没有做英雄的资格了。”
——
另一头,裴楚在门口戴好手套脚套,挑开警戒线往里走,先到的片区警察向他汇报情况,“死者曹文斌,本地人,48岁,汽修店老板。”
说话间已经走到转弯口,裴楚低头,看见一地蜿蜒的血迹从里面延伸出来。
——
客厅里,先到的苏子瑜戴着手套正蹲在地上检查散落的物品,她是从家里匆匆出来的,里面穿的还是家居服,只在外面随意套了一件卡其色呢子大衣,头发松松垮垮地扎成一个低马尾,侧颜冷硬而专注。
裴楚走到她身边,先是去看尸体,眼前惨烈血腥的画面让他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皱眉。
曹文斌就仰卧在地面上,旁边灰色沙发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是一朵朵随意盛开的花,然而这诡谲妖艳的一切全是鲜血染的,而相比之下,地上的血更多。曹文斌一只脚屈起,倒向一边,整个人的姿势有些别扭,旁边是打碎的白酒瓶子。
脸上有明显的青青紫紫的痕迹,一眼看去严重的伤口却似乎只有一处,那就是脖子上被碎玻璃瓶刺破的口子,大量的鲜血涌在颈窝里。他浑身都泡在自己血液中,衣服被浸得湿透。
进入现场工作的人员几乎都不可避免地踩到血迹,裴楚看了眼已经染红的脚套,觉得曹文斌这一身血怕是都被放得干干净净了。
裴楚视线在周围快速扫过,客厅茶几上有两个玻璃杯,有一个已经倒了,另一个透明杯体里漂浮着翠绿的茶叶。除此之外一旁还摆着一罐茶叶。
根据之前片警简单的走访调查可知:死者曹文斌,长期经营汽修店。有妻子和一个刚嫁到西林村的女儿,一个月前女儿查出有孕,妻子前去照顾,大概一周才会回来一次。也就是说曹文斌这一个月经常处于独居状态。
一个普通的修车店老板,是谁对他下此毒手?为财还是私仇?
据联系上的隔壁店主所说,曹文斌今天下午在给客人修车时接到一个电话,隐约说了句“见面聊”,之后修完车曹文斌就关门出去了。后来一直没人再见过他,直到梁颖在客厅发现他的尸体。
……
这时,胡晏骁穿着白大褂进来了,他一边戴手套一边吩咐助理测肝温。
裴楚和苏子瑜让了位置,转身一齐去了其他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