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君知冷冷地看着郁自诫扬起右手,“让我看看你本来是什么样子。”
此时,米仓刚好恢复原状,他浑身湿漉漉地突然跳起来拦在郁自诫身前,冲着报君知愤怒地大叫道:“你别碰他。”
报君知有些意外,他低头望着米仓道:“他在你身上施了易形法术,让你变成一条鱼,要拿你去做有悖人世间常理的事情,你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有多么危险吗?”
米仓满脸戒备地倒退着,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郁自诫冷冷地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是我自愿的,不要你多管闲事,”他激动地叫,“你敢碰他,我就和你拼命。”
报君知气极反笑,“要和我拼命?”他站定,对着米仓招了招手,“那你赶紧的。”
米仓咬牙正待上前,郁自诫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道:“不要,他是为你好。”
报君知收起笑容对郁自诫道:“我管的事从来有头有尾,今儿你是自己收尾还是我来收?”
郁自诫神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一件两难之事,但忽然间面露狠色,一道墨蓝色的胶状绳索忽然自他怀中弹出向着报君知缠绕过去,那绳索的一端带着盏蓝幽幽的小灯,充满了海水的腥气,转瞬间将报君知紧紧捆绑住,而那小灯就悬在报君知的脸旁忽明忽暗。
报君知望着小灯面露惊异,“拟饵索!”他忽然轻笑,“那你的家,离这里还真够远的!”
郁自诫见捆住了对方,松了口气低声道:“抱歉,我不会伤害……”
他话未说完,只见报君知将身微微一抖,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寸寸断裂,落在他脚边化为一滩海水,与此同时郁自诫如同受了重创般后退几步,神情痛苦地跌在地上。
“吃饭的家伙都没了,你还执拗吗?”报君知斜睨着地上的郁自诫道。
报君知正待再出手,米仓见情势危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他看见旁边鱼缸木架上有把戳冰用的钢锥,飞快地一把抓起,用锥尖顶在自己的胸前,急得声音都在颤抖,“求求你,别动他,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交易,一切都是我自愿做的,如果你抓了他,我们之间的交易就作废,那我妈的医药费没人出了,我没钱给她做透析,她就熬不到找着合适肾源的那天,我妈太可怜了,她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郁自诫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着,挣扎道:“我从未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做,我保证,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
“为什么非要留下?”报君知冷言。
“为了……”郁自诫垂下头,“一个女人。”
三人在安静幽暗的鱼店里对峙着,过了一会儿,报君知转而望着米仓道:“好自为之吧。”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报君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米仓虚脱了一般倒在地上,郁自诫连忙跑去拿了件浴袍披在他的身上。米仓身体微微颤栗地看着他,“刚才,那个风水师说要看看你本来的样子,你本来是什么样子?”郁自诫低着头,神情颇为纠结,又忍不住大声地咳嗽起来。
米仓忽然若有所悟地道:“你骗我,要是单为试水,在你店里试就可以了,何必那么麻烦地把我放到顾客家一个月?你把我变作闯缸鱼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似乎完全忽略了眼前这些奇异事情带给他的恐惧,“你到底要我帮你做什么?”
两人沉默了良久,米仓带着极为厌恶的神情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条鱼。”郁自诫忽然轻声回答,声音虽轻却很清晰。
“一条鱼?”米仓愣怔地机械式重复着。
郁自诫将米仓扶起来,神情坦然地道:“救了我,就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向朋友隐瞒,我爱上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也爱我,所以我易形来到这里,在你们的世界里,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只是想陪着我的女人一直到老到死,然后再回到我的世界中去。”
米仓不解地看着他,“那你让我做闯缸鱼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来自一个没有污染的地方,而你们的世界里充斥着各种有害的气息,我的身体无法适应,”郁自诫苦笑地指着自己的颈部,“你的眼睛现在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了,你看见了什么?黑气是吗?”
米仓顺着郁自诫的手指果然看见一团黑气缠绕在他的颈部,郁自诫神情黯然地道:“你们人类身上的暖生气可以保护你们不受伤害,所以暖生气越足的人身体越强壮,而我生活在深海,那里不需要暖生气,你们世界中这些有害的气息让我的呼吸系统受了很严重的伤害,一天中的大半时间我都呼吸困难。”
“你想让我去做什么?”米仓的声音缓和了一些。
郁自诫道:“我会教你一些吐纳之术,让你作为闯缸鱼随着水族箱进入到购买者的家里,每个人在呼吸的时候都会释放出一点暖生气,你来收集它们,一个月之后我假称试水成功,再将你带回店里,由你将暖生气吐给我,这样周而复始,我就可以继续在这里活下去。”
米仓恍然大悟,他点点头,脸上戒备的神情消除了些,忽然间想起什么他又问道:“那些购买了水族箱的人会受害吗?少了暖生气他们会不会生病?”
“绝对不会,我不会做害人的事情,”郁自诫斩钉截铁地道,“我让你吸取的只是他们呼出体外的飘荡在房间中的气,如同排出体外的废气一样,那些暖生气离开人体不久之后也会消散,绝对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的影响。”
米仓此时似乎完全放下心来,痛快地道:“既然如此,你干脆吸我的暖生气好了,何必这么费事。”
郁自诫笑笑,“没有办法,就像你母亲的肾源一样,我也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气泽才行,否则于事无补,一会儿我要将你送去的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就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人。”
米仓在那个晚上和郁自诫达成了共识,郁自诫详细地将吐纳之法教授给米仓,第二天一早重新化为蓝魔鬼鱼的米仓便随同鱼缸被送到了一户姓鲁的人家。
一转眼,米仓来到这户人家已经过了二十九天,再过一天,郁自诫就会将他从这里接回鱼店。这些日子他按着郁自诫所教的方法,已经将每日弥漫在屋子里的暖生气一点点吸到腹部,那些热烘烘的气在他的腹部渐渐凝结成了透明的弹球大小的球,米仓经常会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将那珠子吐出来看着玩儿。
这户人家住着一对夫妇和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孩子名叫鲁鲁,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并未上学,由母亲在家亲自照管,鲁鲁喜欢米仓,每天的大半时间里都把自己的脸贴在鱼缸的玻璃上同米仓喋喋不休地说话。
当鲁鲁圆胖的脸贴在鱼缸上的时候,米仓从水族箱里看,孩子的鼻子就挤成了可笑的猪鼻子,他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米仓笑,每每此时,米仓的心就觉得很温暖,自从母亲生病,米仓无论到哪里借钱看见的都是带着厌恶的脸,只有这个孩子对他笑得如此真诚,鲁鲁的笑容甚至让米仓忘记了一会儿自己艰难而可怜的人生。
他忍不住游过去将身子贴在孩子脸前面的玻璃上,鲁鲁有些惊讶地闪开,然后马上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在水族箱前兴奋地转圈,但是很快,剧烈的咳嗽引发的气喘就令他面露痛苦地瘫到了地上。
米仓吓了一跳,隔着玻璃费劲儿地向下看着他,孩子的脸涨得通红,使劲儿地大口喘着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渐渐地委顿下去,米仓焦急地用身子一下下撞着鱼缸,直到鲁太太发觉有异状从阳台跑过来,米仓看见她手忙脚乱地将儿子抱上沙发,跑出去找到那个小喷雾瓶又跑回来,对着鲁鲁的嘴连续地喷着,过了一会儿,孩子那令他力竭的喘息终于平复了下来,一直慌乱游动的米仓在鱼缸里安静了下来,他沉到缸底的沙粒里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晚上,没什么精神的鲁鲁很早就睡了,客厅里剩下他的父母忧心忡忡地相对而坐,米仓听见鲁先生叹息地道:“这个病最可恨的就是除不了根,看来鲁鲁这辈子都得随身带着喷雾。”
鲁太太眼睛发红地道:“他长大后很多工作都做不了,每次听见他说长大后要做个运动员,我心里就特别的难过。”
鲁先生摇摇头,“你还去想这些,他做什么都不重要,问题是,能不能平安到老都还是个未知。”
米仓听完,难过地倒退着将身子藏在了水草里,他不想听,也不想看这些,可是此时他连塞上耳朵闭上眼睛都做不到,鲁先生的头顶悬浮着一团暖生气,但是米仓一点也不想去吸,那种熟悉的无奈感令他很想大哭一场。
第二天一早,米仓看见恢复如常的鲁鲁将小胖脸贴在鱼缸上,马上欢快地在水里转了个圈,之后赶紧游过去,这次他清晰地看见鲁鲁的喉部也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同郁自诫的差不多,不过很小颜色也浅得多,鲁鲁在鱼缸旁边,嘀嘀咕咕地和米仓说着告别的话,神情很忧伤,小胖手放在鱼缸上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着。
米仓知道,离郁自诫来接他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了,他心里闪出个念头,这念头一生出来,就不可抑制般使劲撞击着米仓的心。
这种强烈的感觉,令米仓迅速下了决心,他趁着鲁鲁不注意的时候,突然间跃出水面,鲁鲁吓了一跳望着跃起的米仓张大了嘴,米仓不失时机地将腹中的暖生珠吐向了他,那颗晶亮如水滴般的珠子刚好飘到鲁鲁的嘴里消失不见。
鲁鲁吓了一跳,顿时被米仓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他兴奋地使劲绕着鱼缸跑,嘴里叫着:“妈妈,小鱼刚才跳水了,妈妈快来看啊。它一跳那么高,还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圈。”
鲁太太听见喊叫声,吓得大惊失色,慌忙从卧室跑出来一把将鲁鲁抓住急道:“儿子,你不能跑,你一跑就会发病的。”鲁鲁甩开母亲的手继续兴奋地围着鱼缸跑,鲁太太惊慌失措地一路追赶,追着追着,鲁太太突然间站住,她惊讶地看着奔跑中的儿子,呼吸有力、面色红润、不喘不咳。
而此时,米仓也清楚地看见鲁鲁颈部的黑气已经没有了,他开心地追逐着鲁鲁的身影在鱼缸中游动着,他觉得自己已经长久的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很快,郁自诫如约而至,一个月不见,米仓发现郁自诫已经憔悴消瘦得几乎脱相,郁自诫一边咳喘着一边将米仓小心地装在随身带的迷你水族箱里,接着就匆忙地告辞了。
郁自诫回到水族店,迫不及待地将米仓恢复成人形,向他讨要暖生珠,米仓有些抱歉地向郁自诫诉说了自己将暖生珠送给鲁鲁的经过,并反复强调这颗珠子对那孩子的重要。郁自诫听完后退一步,忽然间面如死灰。米仓面露抱歉,快速地说:“让你受苦了,你再找一家人,我马上帮你再去收集暖生气。”
郁自诫愣怔了好一会儿,忽然面露惨笑,“这就是命吧,”他重重地叹息着,“忘了告诉你,我没有时间了,我的身体能撑到你回来,已经很不容易。”
小店里的灯又开始闪烁,郁自诫的身体轮廊忽然开始模糊,他的手臂上的皮肉裂开,赫然生出一排褐色的细密鱼鳍,他费力地喘息着摔倒,下半身变成了腹面灰白色、背部深褐色的巨大鱼尾。他的头和全身皮肤都生出许多皮质的突起,两个巨大的背鳍缓缓从皮肤中耸立了出来。那些鳞片缓缓向上蔓延,郁自诫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道:“米仓……如果有个女人来找我……告诉她……我离开了……你把我烧了……一定不要让她看见我的尸体……她会害怕……”
米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吓呆了,他又惊又怕地跪在地上,自责与恐惧一起挤压着他,他控制不住地大声叫着:“郁自诫你别变了,天啊!我要怎么做?怎么做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