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万圣节当天晚上,刑侦科的副队长陈海峰接到了婶母的电话。他和叔叔一家来往并不密切,当婶母桂青莲在电话里哭诉的时候,陈海峰甚至有一瞬间的愣怔。
“海峰啊,你可得帮帮我们,海贝不见了!”桂青莲声音急切惶然,早已没了往日的端庄沉稳。
陈海贝是他的小堂妹,今年刚上大学。兄妹俩小时候还挺亲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鸿沟逐渐拉大,除了逢年过节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基本上没有联系。
陈海峰举着手机快步出了办公室,在走廊窗边儿站定。窗外夜色已深,今天没有案子,留下来值班的同事寥寥无几。
“婶母,您先别哭,海贝怎么会不见?她不是在学校吗?”
“今天不是万圣节活动嘛,海贝就和同学一起去了欢乐园游乐场。几分钟前她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说海贝不见了。”
“或许是人多走散了,您给海贝打过电话吗?”
“这孩子关机了!听海贝的同学说,已经找了两个小时。你叔叔出差了,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报警。海峰啊,你快给想想办法!”
“婶母,海贝已经满18岁了,在没有证据怀疑失踪者遇害的前提下,成年人失踪24小时才能立案侦查。”
电话另一边儿安静了两秒,陈海峰立刻察觉到自己把话说重了,忙补充道:“说不定是手机被偷或者没电了……这样吧婶母,咱们在欢乐园正门见,一块儿找找海贝。“
万圣节这天的欢乐园简直人山人海,陈海峰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分辨出桂青莲,立刻挥着手一路挤过去。
“婶母,您就穿了个这?”陈海峰看着头发散乱,仅着一件毛衣就出来的桂青莲,立刻把大衣脱下来披到她身上。
桂青莲额头冒汗,拉着陈海峰快步往检票口走:“我着急啊!海贝这孩子说了九点半回家就一定会准时回,现在都快十点了,手机也打不通!”
陈海贝的同学等在大门口,过了检票口就看到两个女生朝桂青莲跑来,其中一个短发姑娘拉住桂青莲的手急声道:“怎么办啊阿姨,我们刚才广播找人,海贝没来门口集合,她到底去哪了呀!”
“你们已经放过广播了?”陈海峰问道。
两个女生不认识高大帅气的陈海峰,便怯怯地点了点头。
桂青莲身子晃了晃,陈海峰立刻扶住她道:“婶母,海贝可能是出去了才没听到广播,总之我们先去公园管理处看看监控吧。”
短发女生撇了撇嘴,有些气愤道:“这点我们也想到了,但管理处的人不给查。说是今天走散的人太多了,更何况海贝是成年人,他们没有义务帮忙查监控。”
陈海峰挑了挑眉道:“人是在他们游乐园丢的,于情于理也不该拒绝你们。走,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讲理。”
管理处的人见两个女生刚走没多久又回来了,立刻不耐烦道:“说了不方便查,你们同学都多大人了,还能走丢了不成?”
“警察,我现在要调大门口的监控。”陈海峰亮出证件,顿时引来几道惊讶的目光。
看着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管理员埋头坐在电脑前,短发女生靠近陈海峰,小声道:“想不到你是警察啊,真厉害。”
监控里人头涌动,几乎是人挤人的场面,想分辨出陈海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桂青莲几乎是整个人趴在显示器前,努力寻找着女儿的身影。
“看那里!”短发女生指着屏幕一点,陈海峰顺着她的手看去,人群中果然有个很像陈海贝的长发女生。
桂青莲激动道:“是海贝没错!她今天出门穿的就是这件外套!”
陈海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刷刷写上两笔道:“这是19:40分的监控,海贝在两个小时前就离开了游乐园。”
“婶母,从您家到游乐园最多二十分钟车程,海贝不可能失联两个小时。这样吧,让她的同学们先回家。咱们去附近医院看看有没有联系不到家属的急诊病人。”
陈海峰说完,短发女生突然“啊”了一声。
监控视频定格在陈海贝走出游乐园大门的瞬间,她指着离陈海贝不远、一个带帽子的男人道:“这个人我们遇见了好几次。”
“在游乐园里?”陈海峰立刻追问道。
“对!几乎每个游戏项目都能看到他,而且……我们和他对视的时候,这人就会刻意把头扭开,做贼心虚的样子。一个男人自己来玩多奇怪,我就记住他了。”
虽然从视频中只能看到半张脸,但陈海峰还是用手机拍摄了下来。毕竟在刑事案件里,九成的巧合都是凶手刻意为之的。
桂青莲拉住陈海峰的手臂,这个身高仅到侄子肩膀的女人此刻焦急无助,语无伦次道:“咱们报警吧?有人跟踪海贝啊!赶快报警吧!”
“好。”陈海峰拍了拍桂青莲,轻声安慰婶母道:“咱们现在有证据证明海贝可能有危险,我立刻叫同事来。人多好办事儿,很快就能找到海贝的。”
陈海峰拿出手机,给局里值班的警员打去电话,立刻组织人手排查游乐园附近的医院,再去追踪路面监控,确定陈海贝最后出现的地方。
由于报案人是陈海峰,连下班回家的白岩松都被惊动了。刑侦队全体警员听到消息,都自发出来帮忙找人。
然而情况并不乐观,从游乐园大门外十字路口的路面监控看,戴帽子的男人确实在跟踪陈海贝,但是脱离这个监控范围,警方就失去了陈海贝的踪迹。
直到下一个监控摄像头前,沿途路过两条横向的支路和三座小区,小区还有其他出入口,陈海贝在这期间到底往哪个方向走就不得而知了。
而令人意外的是,跟踪者很快又回了游乐园。根据园内的监控,这个男人似乎在寻找什么,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才再次离开。
此时已将近凌晨一点,距离陈海贝失联过去了五个多小时,桂青莲把游乐园附近的医院都跑遍了,也没有找到女儿。陈海峰的叔叔陈诚雨已经得知女儿失踪的消息,正连夜驾车赶回南安市。
陈海峰拜托队里的女警员先送婶母回家等消息,自己坐在会议室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别着急,自乱了阵脚。”白岩松拍拍陈海峰的肩膀,安慰道:“咱们已经从游乐园停车场的监控里看到跟踪者开走了一辆私家车,很快就能根据车牌号找到他。”
陈海峰吁了口气,摇头道:“没这么简单啊队长,海贝不是他带走的。就算咱们找到他,最多得到一些线索。时间拖得越久,我堂妹可能越危险,她一直很听话婶母的话,跟家里人也没有矛盾,离家出走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有线索总比两眼一抹黑强,忙了一晚上我让大家先回去休息了,我跟林科在警局陪你。”
正说着,林科端了杯热咖啡进来,放到陈海峰面前道:“少抽点儿烟,你再把咱们警队点了,喝点儿咖啡提神吧。”
“谢谢。”陈海峰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明明是苦咖啡,喝到嘴里却有一丝甜味儿。
2
次日清晨,陈海贝依旧下落不明,唯一的好消息是陈海峰拿到了跟踪者的电话住址。这人名叫骆楼,年近五十,房子也是两个月前才租的,似乎刚来南安市没多久。
熬了一宿的林科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白岩松把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陈海峰会意,二人拿上外套放轻脚步出了门。
白岩松坐在副驾驶上,朝手心里哈了口气:“冬天到了啊,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
陈海峰打开暖风,应声道:“去年大雪的时候,林科还在咱们楼后面堆了个雪人,一年四季不分黑夜白天地查案,队里就数这小子心态最好了。”
白岩松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一只手撑着车窗,垂下眼道:“海峰,你堂妹这件案子现在还不好说。但我希望不管之后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你都能保持冷静。”
“我知道队长。”陈海峰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轻声道:“这一晚上,我总忍不住回忆小时候海贝粘着我叫哥哥的场面。一转眼我们都大了,想不到有一天我会以刑警的身份去找她……”
跟着导航,车一路开到城南的一个小区。这里住的外来打工者居多,流动性人口大,天刚刚擦亮就有路边摊在卖早点。
陈海峰把车停在楼下,骆楼就住在一层,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屋里亮着灯。白岩松上去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的木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蓄着胡子的瘦高男人隔着铁门警惕地打量着二人道:“你们是干吗的?”
陈海峰亮出证件,面无表情道:“你就是骆楼吧,警察查案,有几个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
听到是警察,男人似乎松了口气,再看向二人的目光却有些复杂,打开铁门道:“进来说吧。”
陈海峰率先走进屋,骆楼租住的这间房子不免有些太过空旷了。客厅里除了沙发和两把椅子,连电视餐桌都没有,茶几上摆着吃剩的外卖餐盒。靠墙的角落里立着一个大行李箱,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家具了。
陈海峰和白岩松对视一眼,这个骆楼年纪不小且一人独居,房子住得还不如旅馆,看起来是随时要拎箱子走人的样子。
骆楼靠着墙,点燃一支香烟,挑眉道:“我这儿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警官您就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陈海峰打开手机相册,翻到那张从游乐园监控上拍下的照片:“这个戴帽子的人是你吗?”
骆楼象征性地瞥了一眼,很快道:“是我。”
白岩松道:“我们从监控上看到,你在跟踪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叫陈海贝,昨晚失踪了。”
骆楼面不改色道:“我没有跟踪谁,可能是凑巧同路吧。”
“没跟踪?有她出现的地方就有你,这么凑巧吗?”陈海峰拉下脸,冷声道:“你一个大男人独自去游乐园,这难道不可疑吗?”
骆楼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漫不经心道:“警官,我去游乐园也犯法吗?”
“骆先生,你觉得警方这么好糊弄吗?”
白岩松冷笑一声,继续道:“从现在开始,警方会盯紧你,如果你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骆楼对上白岩松的目光,神色坦荡道:“你们说的这个女孩我不认识,清者自清,怀疑我的话尽管去调查好了。”
陈海峰刚想说话,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提示,快步走到门边,接起电话压低声音道:“婶母……还没有海贝的消息……好,有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桂青莲鼻音浓重,嗓子沙哑,一听就是又哭过了。陈海峰有些烦躁,在心里叹了口气,骆楼这里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等会儿再去趟游乐园周边的小区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住户遇见过海贝。
“警官。”
陈海峰正打算开门要走,骆楼突然出声叫住他们。陈海峰转过身,后者欲言又止地朝他们走了两步,蹙眉道:“你……那个失踪的女孩是你家人?”
陈海峰警惕地看着他,本不想说这些私人信息,但骆楼的举止实在反常,看样子又不像是在惧怕这个消息,便点头道:“是我的堂妹。”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白岩松立刻追问道。
骆楼犹豫着点了点头,蹙眉道:“我本不想给自己惹事,但既然是你的家人……我就赌一把好了。”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骆楼显然是掌握了什么关于陈海贝失踪的线索。陈海峰顾不上追究他知情不报的做法,难掩激动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我要说的话很长,如果你还想救回你的堂妹,请耐心听我从头讲起。”
3
三年前的骆楼还是A市一家小企业的老板,他年轻的时候就和妻子离婚了,独自抚养一个女儿。三年前,这个叫骆彤彤的女孩刚满二十岁,正在念大二。
也许是每个单亲父亲都有的通病,骆楼和女儿的关系很紧张。为了给骆彤彤好的生活条件,骆楼常年忙于事业,女儿越长大就越和他不亲。父女俩一星期见不了两次面,饭桌上永远是相对无言的沉默。
骆彤彤是个叛逆的女孩儿,上了大学后,经常和朋友去酒吧玩。
骆楼说过她几次,每次都以父女俩大吵一架收场。
无奈的骆楼只好从金钱上控制女儿,骆彤彤在零花钱急剧减少的情况下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然而没过多久,骆楼就发现女儿换了一部昂贵的新手机,问她只说是朋友送的。
骆彤彤从小衣食无忧,花钱甚至有些大手大脚。要说女儿会为了钱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骆楼是不信的,只当是到了谈恋爱的年纪,有追她的男孩子送的。
骆楼想跟女儿谈谈这个问题,然而骆彤彤冰冷的态度却让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直到那件事发生,骆楼才发现为时已晚……
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骆楼正为了一个项目在公司加班。他是在会议上接到女儿电话的,这两年骆彤彤几乎不会主动联系他。骆楼示意下属暂停一下,举着电话出了会议室。
“彤彤?”
电话另一头的风声很大,骆彤彤似乎是在一个空旷的室外,说话声很小并夹杂着风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爸爸……有人……跟踪我……我怕……”
骆楼立刻紧张起来,他努力把手机贴紧耳朵,忍不住大声道:“你在哪?爸爸马上去找你!”
“我在……酒吧……啊!”
电话里传来骆彤彤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就被挂断了。骆楼眼前发黑,一把扶住了身旁的饮水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指尖冰凉。
骆楼冲进会议室,从外套里掏出车钥匙,顾不上一屋子惊讶的员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理智让他先打电话报了警,又辗转从学校辅导员手里要来了女儿舍友的电话,这才得知骆彤彤是独自一人去了家叫艳遇的酒吧。
骆楼驱车赶到的时候,警方已经在附近展开了搜索,最终在酒吧后面的巷子里找到了骆彤彤摔碎的手机。
骆楼讲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他抹了把脸,颤抖地点燃一支烟。
陈海峰无法把堂妹的失踪和骆彤彤联系到一起,只当骆楼是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他皱了皱眉有些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断骆楼,后者却仿佛看穿了陈海峰的想法。
“警官,请继续听我说下去,我女儿的遭遇和你堂妹的失踪有很大的关系。”骆楼叹了口气,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那个雪夜,骆楼跪在骆彤彤出事的地方,声泪俱下地恳求警察帮他找到女儿。然而骆楼都不及桂青莲幸运,陈海贝失踪前起码还被监控拍到过,而他的女儿却消失在一条黑暗偏僻的小胡同里。
除了地面的脚印,没有追踪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警方走访了骆彤彤的大学同学,她没有任何仇家,似乎只是年轻贪玩,时常会去一些混乱场所,顶多算个叛逆女生。
这么多年,女儿就是骆楼的全部。自从骆彤彤失踪后,他崩溃过,癫狂过,甚至在警察局大闹了一场。可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骆彤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终被定性成了一起悬案。
骆楼在这段时间苍老了很多,他整日闷在家对着女儿的照片酗酒。空旷的房间充满了父女俩的回忆,冰冷而刺骨。
骆楼大病了一场,身边的人都来看望他,只不停地叮嘱他注意身体,却不敢劝他节哀顺变。
时间久了,所有人都认为骆彤彤已经死了,但是骆楼不甘心。他躺在病床上,憔悴而消瘦。
骆楼总是忍不住想,就算女儿遇害了,但尸体在哪呢?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能任由自己的孩子躺在某个冰冷黑暗的地方,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呢。
不久后骆楼出院了。警方放弃了,但他不能放弃。
骆楼遣散了所有员工,变卖了公司,他找遍了A市的私家侦探,在听到警方的定论和骆楼的讲述后,都被案情的复杂程度和扑朔迷离吓退了,没人肯接这单自砸招牌的买卖。
没人帮他,骆楼就自己干。他独自坐在黑暗的家中,突然想起骆彤彤新换的那部手机。
骆楼联系了女儿所有能联系到的朋友,挨个问她们骆彤彤的感情状况。这些孩子们告诉他,警方已经问过了这个问题,但是骆彤彤出事前并没有恋爱,追求她的男生也都否认自己送过手机。
确实,以这些学生的经济状况,送手机显然是很奢侈的礼物。
骆楼问到了女儿常去的几个酒吧,舍友告诉他,在出事前的这段时间,骆彤彤经常独自一人出去喝酒。
骆楼对这个新发现激动不已,他带着女儿的照片挨家去问,果然其中一家的调酒师说骆彤彤曾跟一个男孩来喝过几次酒,俩人举止亲密,但这个男孩长什么样子他已经不记得了。
骆楼相信要找到女儿,就必须先找到这个男孩。势单力薄的骆楼无奈之下再次求助于警方,可惜时间拖了太久,酒吧的监控记录已经被新的覆盖了。
线索再一次断掉,就在骆楼快要绝望时,酒吧的女服务生告诉他,因为常来喝酒,她和骆彤彤还算熟悉。
俩人聊天时,后者曾经提到过这个男孩,那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骆彤彤还很不屑地跟她说这个男孩太能吹牛,说自己认识XXX集团的老总。
女孩告诉骆楼,她之所以没有告诉警方,是因为这话听起来确实像是酒后的胡侃。但骆楼的父爱打动了她,女孩实在不忍心看这个老父亲绝望的眼神,哪怕是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儿,或许对骆楼来说也是黑暗中的一缕希望。
4
“之后呢?你去找这位老总了?”白岩松已经完全沉浸在骆楼的讲述中,忍不住追问道。
骆楼苦笑了一下,神色黯然道:“对于那个时候的我,哪怕她说这个男孩认识美国总统,我都能买张机票去白宫。”
“她说的这个集团我知道,国内的50强企业,但是不在A市,我第二天就买了去G市的飞机票。但是我见不到这位老总,人家也不可能随便见一个陌生人。
“我租了辆车,就在公司楼下守着,发现他经常出入一家高档会所。我那个时候刚卖了公司,手里有些钱,就办了一张会员卡。”
骆楼终于找到了接近老总的机会,但他甚至不知道和骆彤彤暧昧的男孩儿叫什么,又如何问起女儿的事情。
此时距离骆彤彤出事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骆楼由刚开始的陌生人变得逐渐能和这位老总说上两句话。私下里,骆楼也在有些病态地跟踪和监视这位老总。
女儿的死跟那个男孩有没有关系,男孩跟这位老总又认不认识,骆楼心里也没数。他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濒死前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这样做,大概早就崩溃了。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了,骆楼的跟踪没有白费,他还真从这位老总身上查到了一些事。
大概相隔十几天,这位老总就会在深夜去一家打烊了的高级西餐厅,每次大概待一个小时左右。
这件事显然是隐秘的,他不带司机,自己开车过去,然后再叫代驾开车送他回家。
老总显然是喝过酒才叫别人开车的,一个男人深更半夜跑到一家关了门的西餐厅喝酒,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
骆楼开始还怀疑他是去私会情人,有一次他故意没跟着老总,想看看这个女人是谁。但奇怪的是,他一直等到天亮开门,也没见有女人出来,反倒是有个胖胖的厨子在老总走后不久便关门落锁离开。
一连两次都是这样,骆楼想破脑子也没猜明白这其中的原委,难不成他是偷偷摸摸去吃饭的?这说不通啊!
骆楼在第二天晚上亲自去这家餐厅吃了一顿,高级法国菜和红酒,以及奢华的装潢,这家餐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是骆楼注意到,餐厅在打烊之后,服务员会擦拭所有的玻璃和桌椅。
骆楼动了心思,用三万块钱买通了一个服务员,算准了日子,让他在擦玻璃时偷偷装上一个针孔摄像头。
这天晚上,骆楼坐在车里,从实时监控中目睹了一件匪夷所思且极其变态的事情。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人前西装革履高高在上的总裁,人后竟然有这种特殊的嗜好。”骆楼的脚下已经堆积了一地烟头,当他准备再摸出一根时才发现烟已经抽完了。
白岩松掏出自己的烟盒,递给他一根,又分给同样听得入神的陈海峰。骆楼道了谢,点上烟继续讲述他的发现。
这位老总不知道自己被监视了,照例在打烊后去了西餐厅。
正巧他坐的位置离摄像头不远,借着灯光,骆楼从监控中看到厨师很恭敬地和老总说了什么,后者面露兴奋,端起桌上的红酒喝了一口。
不多时,厨师就端着一个西餐盘走过来,老总亲自打开餐盘盖,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刀叉。
骆楼看清盘中的东西,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哪是什么美食,分明是一只被剥了皮处理过的猫。这猫似乎并没有特地烹饪过,只是白水煮熟就被端了上来,连猫头都没有砍掉。
厨师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摆上各种调料就礼貌地离开了。
骆楼胃里直泛酸水,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但老总却眉开眼笑,盘子里的猫蜷缩成一团,像个干瘪的死婴。他却下得去口大快朵颐,甚至连内脏都细细地蘸着佐料咀嚼。
骆楼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匆匆驱车离开,有了这段视频就相当于手中捏了把柄。虽然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去用,但这是半年来唯一查到的东西。或许,他可以逼着老总回忆一下他认识的A市的男孩。
然而没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老总却突然坐飞机去了D市。这一走就是三天,当骆楼从会所里打听出老总的去向时,人已经从D市回来了。
想跟老总摊牌,等他再去西餐厅时抓个现行是最好的。骆楼已经等了半年,不在乎多这几天,然而事与愿违,老总竟然一连二十多天没去西餐厅。
“不应该啊。”白岩松皱着眉,摇头道:“这种变态的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改变的,就像吸毒的人一样,到了时候不让他吸就会浑身难受。”
“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老总之前去的时间很规律,有时候隔十二三天,有时候隔半个月,我跟踪了他四五次,从来没有改变过。”
骆楼扯了扯嘴角,闭上眼道:“他是从D市回来以后突然不去的,想让一个吸毒的人延后他犯毒瘾的时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突然吸到了更高纯度的毒品。”
“你的意思是说,这位老总吃到了比动物肉更高级的肉……”白岩松说完倒抽一口冷气,面部表情也变得凌厉起来,他沉下声道:“是人肉?”
骆楼自嘲地笑了笑:“不愧是警察啊,我当时想到人肉的时候,可比你们震惊多了。”
5
骆楼想过报警,但仅凭他拍到的吃猫视频和猜测,是不可能把这位有钱有地位的大商人送进监狱的。
“当时我的想法是,老总就算吃人肉也不太可能是他自己动手杀的人,很可能D市也有一个类似于西餐厅这样的地方。”
他决定诈一诈老总,骆楼从会所里拿到了老总的号码,截了张视频里吃猫的照片,用彩信发送到手机上。
不多时老总就回消息问他是谁,有什么目的。
“今晚十二点,西餐厅门口见。不要试图耍花样,如果我出事,视频就会自动传上网。”
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怕出丑闻,骆楼敢只身赴约也是算准了这点。
不到约定的时间,老总就出现在西餐厅外,等候多时的骆楼把车开过去降下车窗道:“上来吧。”
“是你?!”老总目露惊讶,咬了咬牙坐进车里,怒声道:“说吧,想要多少钱?”
骆楼冷笑一声道:“我不要钱,你听好了,我不光知道你这一个秘密,半个多月前你去D市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老总这次是真的慌了,额头手心冒出冷汗,恨不得立刻掐死骆楼。但他很快就想起骆楼手里的视频,也许对方还有更多的证据。
老总闭上眼叹了口气,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得起……一切都好商量!”
骆楼几乎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他不敢赌,一但哪句话说错了,对方就有可能知道自己是在诈他。
骆楼稍作思考,决定还是谨慎从事,先问清楚那个男孩的事情。
“半年前在A市,有个经常去艳遇酒吧的男孩说认识你,好好回忆一下,记不记得这个人。”
“A市?”老总的脸又白了几分,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认识他的人不少,但能让他记住的人却不多,尤其是他只去过一次的A市。
“你……你找他们干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总想到的显然比骆楼问的更多,后者皱了皱眉,他们?是老总会错了意想岔了,还是他误打误撞问出了更多的东西?
骆楼压住心中的疑问,面不改色,顺势问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矛盾吗?什么都不知道?我找的就是他们,你最好老实交代。”
“不对!”老总突然狐疑地盯着骆楼,眯起眼道:“你既然知道我去了D市,又怎么可能没看到他们!”
商人果然狡猾!骆楼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暗道一声糟糕。看来“他们”也去了,骆楼想到老总去D市的目的,忍不住皱了皱眉。
“跟丢了,不然我找你干吗!”骆楼心念电转,故意做出一副既懊恼又气愤的表情。
老总相信了他的说辞,继而脸色煞白,痛苦道:“我不能说,说出来就死定了。”
“你不跟我说,那就去跟警察交代吧。”骆楼冷哼一声,作势掏出手机道:“还是你想看那段视频出现在网络上,你的公司家人都会被连累?”
骆楼打量着老总摇摆不定的神色,放缓了语气道:“我只是跟他们有仇,你告诉我,等会儿下了车我们就当没见过,你的事情我也会当做不知道。”
“你们……你们有什么仇?”老总谨慎道。
骆楼稍一琢磨,老总显然是怕把事情闹大,如果告诉他这个男孩跟自己女儿的死有关,老总也许会因为担心男孩被抓起来后,把自己吃人的事儿抖出去而说谎。便刻意不痛不痒道:“他们抢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老总内心一番挣扎,最终咬了咬牙,重重靠在椅背上:“好……我可以告诉你,但我知道的并不多。
“这几年,他们只要找到合适的食材就会主动联系我,还有其他客户。每年都在不同的城市,一年办一次宴会。大家在隐蔽的地方碰头,然后被蒙上眼睛带到地方。
“说实话,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但是我敢肯定,那些客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毕竟吃这一餐可不便宜。
“去年在A市,今年是D市,明年在哪个城市我也不知道。你想找到他们可不容易,我只知道他们是两男一女,说话带点儿南方口音。”
食材……吃……骆楼血冲大脑两眼发黑,他当然知道老总吃的是什么。只要一想到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很大可能跟“他们”有关,跟这些……吃人的变态们有关,骆楼便浑身颤抖。
老总闭上了嘴,骆楼狰狞的表情把他吓到了,几乎快瞪出眼眶的眼睛通红而狠戾,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随时会把他撕碎一般。
“你去年……吃了谁?”骆楼掐住老总的脖子,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陷进肉里。
“咳……咳……”老总惊恐地抓住骆楼的手臂,试图挣脱开,脸色涨红断断续续道:“我……咳……我没吃……救命!”
骆楼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稍稍松了手,凶神恶煞般逼问道:“你吃了谁!”
老总涕泗横流,喘着粗气道:“我是去了A市,但宴会开始前我母亲突然病重,就赶回来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骆楼咬破了嘴唇,口腔里一股血腥味儿,刺激着他的神经。像打量一个死人般,骆楼盯着老总,眼前这个已经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人不像是在说谎。
“去年,我的女儿在A市失踪了,她出事前曾见过你口中的‘他们’。”骆楼把嘴里的血咽下去,眼中闪着疯狂道:“你不会想知道一个复仇心切的父亲能做出什么事情,你最好……能体现出自己活下去的价值!”
老总浑身一颤,他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其实是死里逃生。一面庆幸去年的缺席,一面试图自救道:“我知道他们抓到的人是谁!每年宴会开始前都会有一张黑色邀请函,里面介绍了食材……啊不!是被……被害者的信息。”
骆楼深吸一口气道:“给我看!”
“销……销毁了已经,给我看看你女儿的照片,我能认出来。”老总观察着骆楼的眼色,小心翼翼道。
骆楼的手机桌面就是他和骆彤彤的合照,他举到老总面前,后者倒吸一口冷气,语气有些绝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是她……”
6
听到这里,陈海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冲上去揪住骆楼的衣领,声音嘶哑道:“我堂妹的失踪,是不是也是‘他们’干的!”
骆楼痛苦地闭上眼道:“是……”
“你为什么不报警!既然你知道我堂妹有危险,为什么不把事情交给警方!”陈海峰挥起拳头,狠狠砸在骆楼脸上,打得后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骆楼的左脸红肿起来,他自嘲地笑了笑,无力道:“你让我跟警方说什么?有三个变态到处绑架少女,然后组织一帮有钱人吃了她?
“证据呢!就凭一段吃猫的视频?那位老总不会出面作证的,跨省追踪把他抓起来,你觉得他还会承认吗?
“我当时也不知道陈海贝的堂哥是刑警啊!万一哪个环节出了意外,不管是警方把我当神经病抓起来,还是打草惊蛇永远抓不到那些畜生,我都不能接受!我要亲手抓到他们!杀了他们!”
骆楼狠狠捶打着地面,状似癫狂,直到拳头砸出血才停下来。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三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白岩松拍了拍陈海峰的肩膀,把骆楼扶起来,问道:“后来呢?游乐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骆楼颤抖地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又重重咳嗽了几声:“为了抓到‘他们’,我和老总达成了协议。等今年再收到邀请函的时候,第一时间通知我。到时候他会找借口不出席宴会,而我会杀了那些人为彤彤报仇!
“如你们所见,今年的受害人是陈海贝。目标是两个月前就开始选定的,所有客户看过之后都满意,‘他们’才会下手。
“我从网上查到了陈海贝的讯息,提前赶来南安市。至于注明了集合地点的邀请函,可能要等控制住被害人才会发出。”
陈海峰冷声道:“所以这两个月来,你都在跟踪我堂妹?”
“我是想救她的……”骆楼捂住脸颤声道:“我从没想过要害死这个女孩,只要他们人到齐了,我就杀了他们。我藏了一把枪,相信我,我能把他们全部杀光!”
“所以为了引出这些人,你故意看着我堂妹被抓走?!”陈海峰愤怒道。
“不!事情进展得和我预期中不一样……这两个月来,我一直跟踪陈海贝,我认为故意接近她的人一定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就像‘他们’当初掳走我的彤彤一样。
“但是你堂妹身边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一切都很正常。”
骆楼皱着眉道:“直到昨晚在游乐园,因为人太多一时没盯紧,陈海贝就消失了。我立刻去了大门附近,没过多久就看到她往外走,我跟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不对劲,虽然衣服发型都一样,但是走路姿势和平常不同。
“等我绕到她前面回头看,才发现根本不是陈海贝。那姑娘画着浓妆,看起来像个小太妹。我赶紧返回游乐园,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这才作罢。”
骆楼之所以跟陈海峰二人坦白,不可否认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渐渐感到有心无力。‘他们’的神秘感让骆楼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万一失手,很有可能会连累一个无辜的女孩失去生命。
“看来咱们要回警局重新看一遍监控了。”白岩松摸了摸下巴蹙眉看着骆楼,这个男人的遭遇让他心生同情,最终叹了口气道:“把你私藏的枪交出来吧,鉴于你还没有伤人,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骆楼直勾勾地盯着白岩松,继而坚定地摇头道:“你们不能把我排除在外,等了几百天,我要亲手抓住那些畜生。”
骆楼知情不报导致陈海贝失踪的事让陈海峰耿耿于怀,厉声道:“抓罪犯是公安人员的职责,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吗?你们知道这位老总是谁吗?没有我从中牵线,你们拿得到邀请函吗?警官,我连死都不怕,就算刑讯逼供也没用。
“你想救人,就得让我参与行动。”骆楼迎着陈海峰的目光毫不退让,他故意留了一手,就是怕警方把自己甩开。
“你觉得警方会让你开枪杀人!”陈海峰怒目而视道。
“我可以把枪给你们,也可以等着法律来制裁这些畜生,但是我要亲自参与行动!”
“好了好了,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争吵。”白岩松打圆场道:“骆先生,你先跟我回警局一起看看监控吧。”
白岩松这样说,就是和骆楼达成了共识。
陈海峰还想争辩什么,被白岩松拉到一边语重心长道:“我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要以大局为重。换位思考你觉得骆楼会让步吗?就算为了你堂妹,也不要让愤怒干扰你的理智。”
骆楼坦然地站在二人对面,女儿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残忍的现实如刀割般在他脸上留下了沧桑和风霜。消瘦的身体里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像头失去幼崽的孤狼,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陈海峰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心里清楚白岩松是对的:“好吧,我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