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安生。
翌日清晨,几人并未打算在晏城逗留,准备动身启程。
于逸带着两个蒙鞑人去马厩牵马装车,剩下的人则一同拐出庭院,前往前厅稍候。
仙客居向来热闹,即使晨升之前也是人声喧哗,各地江湖客商旅高谈阔论,似要将房顶也掀了去。
几人由伙计引着坐在一处空位上,杨宁随便点了几份早点,便撑着脑袋打起了盹儿,有些蔫蔫的。
他今日也易容了一张孤寡的相貌,许是心情不佳,所以并不像之前那般令人惊艳,不过他本身气质不错,忍不住让人多看两眼。
其他人还是易容了昨日的模样,只是也有些无精打采。
没办法,昨晚也不知谁家的猫,叫唤了一晚上,彼此起伏的跟鬼叫似的,黎明时才稍稍安稳了下来。
叶微尘倒了杯茶水,水已经凉了,他也懒得叫伙计填上热茶,小口抿着。
很快,伙计端了热粥和糕点上来,在八仙桌上花状摆开,说了声客官慢用咧,托着托盘小跑着离开。
秦岚睁眼看了看,糕点长得倒挺好看,他微微提起了些食欲,拿了一块芙蓉糕,一口吃掉,结果差点噎着。
叶微尘盛了粥给他,脸上满是无奈,“慢点!”
秦岚还死要面子,好不容易将糕点和着粥咽下去,瞪眼道,“小爷是昨天晚上没吃东西,今早上才又渴又饿,平日拳头大的包子小爷一口一个,这小小点心,小爷一口吞俩。”
叶微尘歉然道,“是我昨天忘了提醒于叔,害你跟我一起饿肚子。”
秦岚见叶微尘给面子,哼哼了两声,倒没再揪着不放。
他自然清楚,昨晚几人在仙客居安顿下,于叔便出门了,一晚上都没回来,否则饿着谁也不会饿着叶小少爷啊。
长亭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很看不上某人的傲娇作态,嗤了一声,低头给自家师尊盛粥。
杨宁不会使用大庭广众下的瓷碗瓷勺,哪怕仙客居的餐具都是上乘的,他随身带了一整套银器餐具,可谓讲究到了极点。
秦岚没在意,他注意力被左边隔壁一桌的言论吸引住了。
“听说了嘛,永宁府的听雨阁给人砸了。”
“啊?胡说的吧。”
“真的真的,我也听说了,晨启那边都传开了,听说那茶楼现在还没人管,桌椅都给砸的稀巴烂了,连匾牌都成了八截了。”
“人呢?”
“人?谁知道啊,要是有人就不至于传到咱这儿来,可能是招惹了什么惹不起的人吧。”
“那可是听雨阁啊。”
“嗤,听雨阁,说不定是夸大的,晨启那边水能多深,能有咱天元深?小地方罢了。”
“那公子无也没出面?”
“出面?你听见有风声了吗,不知道龟缩到哪儿去了,哈哈……”
“嘘,小声点。”
“对对对,祸从口出。”
……
秦岚有点诧异去看叶微尘,这家伙什么身份,他可是清楚。
叶微尘与秦岚对视了一眼,浅浅一笑,喝了口粥道,“快吃,别让于叔等久了。”
秦岚奇怪看了叶微尘几眼,也没多问,低头猛地喝了几口粥,就见叶微尘忽然抬手招了伙计过来。
这少年虽然喜欢端着架子,但实际上一点不会给人居高临下的感觉,哪怕是对再卑微的小人物也是和颜悦色的,这也是秦岚能给叶微尘几个好脸的原因之一。
“小哥儿,麻烦将这几盘点心打包,送去外面等着的三辆马车那里,如果能顺带送些热水,便再好不过了。”
叶微尘说着,将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隐晦塞在伙计腰带里,“麻烦了。”
那伙计自然是连连点头,说着包在他身上,端着几盘糕点去了后厨。
秦岚心情好了点,这样的少年看起来才有点人味嘛,眯着眼睛喝了口熬得稀烂的小米蛋花粥。
右边隔壁一桌的聊天也挺有意思。
有个长髯袒胸的粗犷汉子大大咧咧说,“话说这距离群龙宴还有两年,怎么这么早就热闹起来了呢?”
与他同桌的清秀和尚笑呵呵道,“可不是嘛,短短一月,跃龙榜登榜了十人,九个还不在天机榜里,啧啧~”
粗犷大汉对面的书生抿茶道,“话说,这天机榜到底是哪方势力重开的,这就有点失误了呀。”
“话别说得太满。”清秀和尚身边的斗笠年轻人淡淡道,“还要看哪条龙先从榜单上坠下来。”
粗犷大汉哈哈大笑,“秦小兄弟说得对!极对!”
清秀和尚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值得期待。”
“走了!”
秦岚猛地回过神来,见叶微尘三人已然起身,微微愕然,这才多久?
叶微尘见他疑惑,笑眯眯道,“于叔说,再不走,可能连城门都出不去了。”
秦岚眨眨眼,没明白。
叶微尘摇着头往外走,并未过多解释。
秦岚来不及多想,只能连忙跟上。
路过门口时,他听到仙客居中有几个敏感的字眼传进耳朵。
秘境……九州鼎……蓬山……
他脚步微顿,想要再听仔细些,可似乎关心则乱,竟一时间没再听出来与之相关的字眼。
“秦岚,发什么愣啊!”长亭有些抱怨的叫他。
秦岚只能咬咬牙,快步走出了门槛。
……
来时悠闲,走时匆忙。
三辆马车一路疾奔,日出时好不容易远远见着了城墙城门。
晏城是有宵禁的政令的,所以城门前汇聚了不少打算出城的马车和人,倒与昨日的集市一般。
只是走近了才发现,所有人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显然城门未正常开启耽误了不少人的买卖。
秦岚猛地皱眉,这什么意思,真出不了城了?
他疑惑去看叶微尘。
“无妨。”叶微尘从容地安抚他,“稍等片刻,不要出来。”
他冲秦岚点头,掀帘出了马车。
秦岚皱紧眉头,几个呼吸长长吐出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在心里警告自己,魔怔了魔怔了啊,他耽误了事又不干小爷的事,小爷担心个屁啊!
城墙上,有一袭暗红色长袍随风猎猎,众人崇敬敬畏的祭司正居高临下看着城墙下的一众天南地北的人,微显暗红的眸子中闪烁着旁人难懂的情绪。
只需要拖一拖,他等的消息很快便能到了。
他,作为神殿的高阶弟子,很清楚什么对他的诱惑最大,是他们引以为傲,外人视若神术的蛊术。
只要他的老师给他回信,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
查特安国,是他们的天下,是神殿的天下!
在这里,他们顾忌的只是同为祭司的长老,而并非他乡异客。
他抬眸看向天际。
隐隐约约,他似乎听到了一种类似蟋蟀鸣叫的叫声,看到天边一个黑点缓缓靠近。
他咧开嘴巴,笑得灿烂又阴沉。
忽的,眼眸一闪。
他见着一道白光倏然在眼前闪过。
他面色微变。
但一切难以挽回。
几丈外的一只黑色的羽毛支愣的丑陋鸟类,在与那道白光相撞后,短短一瞬,燃烧了起来,啪一下掉落在城外的沙土里。
空气中弥散着一种烧焦羽毛的味道。
众人尊称祭司的年轻人低下眸,遮住眼底的阴鸷和恼怒。
他清楚刚才不是妖术,而是一枚石子,空气与石子摩擦,极短时间便激发出极高的热度,足以将一只活生生的赤鸟烤熟。
出手的人很厉害,甚至让他忌惮。
不过,没关系,他做了两手打算。
他抬眸,转身,见到一对主仆正从城墙台阶上缓缓走上城墙。
“祭司!”那面容普通的少年人淡淡欠身,可气质卓然却不容年轻的祭司小瞧半分。
少年身后的中年人只落下少年半步,一言不发,也并未有什么恭敬态度,微微低头让人看不到他的神色。
祭司微笑,高贵且让人崇敬,“汝为何来此?”
“祭司不应该问,我来自何处,要去往何处吗?”少年浅浅地笑,人畜无害。
对面的祭司却不敢放松,“吾仅好奇尔。”
少年点头,似并不在意,“但是祭司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耽误这么多人的时间,所以还请祭司打开城门。”
“好。”祭司点头。
“好。”少年微笑,“告辞!”
“慢着!”祭司猛地皱眉,从袖里摸出一块包得方方正正的锦帕来,“物归原主。”
少年挑了下眉,不急不缓道,“这东西不是我的,是有人用一个人情抵押在我这里的。”
他笑了笑,伸手过去,“不过我还是会收下。”
有人抢先一步将锦帕拿在了手里。
少年微微皱了下眉头,看了眼回到身后的中年人,无奈笑了笑,“管教不严,祭司莫要笑话。”
祭司眉头耸动了下,一笑道,“无妨。”
少年点头,转身离去。
祭司转身,看向城墙下密密麻麻的人。
耽误这么多人的时间?
呵,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