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有界,而人行无界。
城墙上古旧苍劲的笔走龙蛇,还依稀映出大同府往昔的繁华和包容,只是入眼的残破,已告知来往的旅人,这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正直胜春,草木抽芽。
城墙缝隙中不知何时探出几棵榆树嫩芽,只几日功夫便长了数尺长短,风一吹,巍巍颤颤,缝隙间的黄土飞沙便窸窸窣窣落下城墙,落到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这几日的大同府,似乎有回温的迹象,进进出出的旅人络绎不绝,倒让自小便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当地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活了祖孙四五代的老人依稀还有些模糊的熟悉记忆。
不过,大人们是万万不敢再让小孩子随意出门了,小孩子们便只能趴在门框上偷偷往外面瞅,被自家大人见着,还要被在脑袋上狠狠拍一巴掌,再撅着屁股跑回院里。
而最热闹的地方要属大同府北的聚金街,因为入城的人都会在这曾经汇集了九国文明的街道上转一转。
聚金街有一名为金源的店铺,装饰得实在寒碜,可似乎无所不有,便是洛京都难得一见的十八棱钻也是在柜台上找得到的,无论瞧新鲜还是买卖生意,在大同府都算是家喻户晓的去处了。
而这般好的店铺,自然是更惹人注意的。
只是叫当地人惊异的是,这般好的商机,金源却一连数日闭门谢客,实在不知道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一辆褐顶白棚马车正在金源所在的聚金街上缓缓行驶。
赶马车的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戴了柳条编织的简易斗笠,微微低着头,也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昏昏欲睡。
那马儿倒是聪明得很,不用男人招呼,自个儿便知道避让行人,走得不急不缓。
此时,小雨湿薄衫。
街道上除了这辆并不显眼的马车,多是冒着雨或者戴着箬笠的浪子游客,只企图着漫无目的得打发时间,雨天本就易让人懒散,故人流移动十分缓慢。
忽然,人群前方一阵骚动。
接着,惊呼声,尖叫声,马嘶声乱作一团。
众人纷纷下意识闪避,然后才探头去看,只见得一绿色衣裳的女子正狼狈伏在马背上,竭力拉住缰绳,企图让马儿乖乖听话。
但那匹枣红色骏马似乎受了惊,不仅并未安稳,反而四蹄狂撂,险些将那女子自马背上甩落下来。
不过,那女子也算有些手段,几次尝试竟也让那马在堪堪到马车前停了下来,只是也只是这般。
这样,两者便僵持了下来。
人群让出街上好大一块地儿,将那一人一马围在其中,眼见着那马蹦跳不止,女子满头大汗,窘迫不已,却无一人愿意上前援手。
这次来此地之人多数各怀心思,谁也不愿出风头惹了人注意,自然无人会多此一举。
那赶马的中年人抬头瞟了眼这番狼藉景象,想着那女子左不过摔下来躺个数月,伤不了性命,索性也无动于衷。
他拉了缰绳准备让马儿调个头儿,车厢里忽然有人出声,“去帮一下吧。”
他停了动作,面无表情点了下头,跳下马车,拍了下马头,正准备上前,忽见得有人自街道两侧的其中一间阁楼上飞掠而下,只单掌在马头上轻轻一拍。
那马儿却顿时身子一震,双蹄一下子跪在地上,竟再也爬不起来了。
事发突然,那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一头闯下马,好在被来人揽腰抱起,几次掠身稳稳落在地上。
那女子想来是初入江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慌得脸色通红,愣愣看着面前的人。
那人却是个高冷的,连一个表情都欠奉,见女子无恙,一个字也没说,微一提气,瞬间原路而回,只几个呼吸,又消失在了阁楼里。
女子愣愣了会儿,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转头又见自己马儿瘫在地上,七窍流血潺潺,显然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愈发气恼跺了跺脚,扒开看热闹的人群,一头冲了出去。
人群这才各自散了。
那中年人也跳上马车,拍了下马屁股。
那白马儿甩了甩尾巴,迈开步子继续不急不缓随人群而走。
近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到了金源门口,拐了个弯儿出了人群,一头扎进了胡同。
胡同内十分安静,只有一处红匾黄门的庭院,马车便缓缓停在了门前。
中年人上前扣了院门,没多久,有个精瘦的中年人来开门。
那精瘦中年人见到来人愣了一下,神色立即恭敬十分,连忙将门大开,微微躬身请马车进来。
那赶马的中年人将马车驱进庭院。
精瘦中年人关了院门。
胡同里再次安静下来,似乎从未有过人来。
……
窗外细雨绵绵,如烟似雾。
名为落水的茶馆三楼最靠街道的邻窗位置,一身青色衣衫的年轻人听着身边人的言语,缓缓饮尽一杯清茶。
茶气氤氲,也似窗外雾气,缥缈无影。
那年轻人忽然唇角微勾,笑了起来。
年轻人对面年纪稍幼的青年见他们几个人说了这么半天,这人依旧似乎不以为意,此时还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埋怨道,“温大哥,我今日不得不说你一句,平日里你最是稳重,今日怎的无故出手,你明知……”
名为秦岷温的年轻人收回视线,转目看他,嘴角似笑非笑。
那年轻人顿时有些说不出话了,低了头嘀咕道,“反正,这事是你负责的,出了事可不赖我……”
秦岷温看了同桌三人一眼,将视线悠悠投回窗外,声音温和带了几分飘渺,“难得出来,何必再拘着自己。”
三个人都愣了愣。
那说话的年轻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低了头开始喝茶。
秦岷温看着窗外细雨朦胧,嘴角微勾,“你们说,阿岚现在在哪儿?”
三人面面相觑了下,那说话的年轻人有些小心翼翼道,“大长老不是说,不管他吗?”
“所以就真不管了?”秦岷温反问。
年轻人噎了噎,几个呼吸咕哝道,“那谁让他自个儿跑出来的,也怪不得……”
秦岷温忽然眉头一皱,猛地转头盯向那说话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
“到底还是我们秦家人的。”秦岷温轻轻叹了口气,搁了两碎银在桌上,温言道,“都喝好了,准备走吧。”
三个人齐齐搁了茶杯,先后握了剑起身,英姿飒爽。
秦岷温微微一笑,也握了桌上剑,温润而泽。
四人便不再多言,纷纷下楼,身影很快消失在细雨绵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