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众人自隶属金满园的暖香阁出来,暮色已然四合,只见街道上一字排开各色摊铺,四周人声喧杂,灯红酒绿正是热闹。
叶微尘抽了抽鼻子,一个喷嚏没打出来,便觉得稍微有些难过。
于逸跟在叶微尘身后,将手臂上一直搭着的大氅给叶微尘披上,淡淡道,“少爷小心着凉。”
叶微尘对于于逸的好意安然受之,转头去看身后两个还没回过神来的一胖一瘦,不觉有些好笑又有点抱歉。
他清咳了一声,见两个人齐齐用敬畏又小心翼翼的目光看向他,姿态便又放低了几分,“金利源,今日是我之前未安排妥当,才让你左右为难,另外,顶撞金园主也实属无奈,你若有不满,只管说出来,我在此向你道歉。”
金利源赶紧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没事,没事,没什么不满,公子不要折煞小金啊!”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爷爷这般憋屈,明明脸都黑了,最后竟还点了头,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虽然他也没听明白什么事,但这么明明白白的个能糊弄过自家老爷子的人,他可不敢接下这个道歉。
“哦?”叶微尘一挑眉,看着金利源战战兢兢的神色调侃道,“那你这般看我?”
“啊?”金利源呆了呆,连忙收了收赤裸裸的眼神,“我是被公子高大如神祇的形象折服,在公子面前如被神明俯视,惴惴难安,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陈瑜听不下去,猛地推了金利源一把,微微弓腰谄媚道,“请问这位老爷有什么吩咐?”
叶微尘抿唇一笑,摆手道,“没什么事,天色不早了,你们早些启程吧。于叔,走吧。”
于逸已从一边栓马柱上解了缰绳,牵到叶微尘面前,叶微尘一借力跳上马车,身形一晃,便进车厢里。
没几个呼吸,马车缓缓行驶,很快淹没在人声喧杂里。
主仆二人目送马车消失,愣愣不语。
过了一会儿,金利源咧嘴自得道,“怎么,刚才你少爷文采好吧?”
陈瑜抽了下嘴角,以一种十分怜悯的眼神看他,使劲点头,“文采斐然。”
然后,他翻了个白眼,“我不打断你,你信不信那位爷打死你?”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你咋不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陈瑜双手环胸,嘀咕着绕过他去牵马。
金利源皱起眉,挠挠头,不解去拽他,“什么意思?”
陈瑜不想搭理他,敷衍道,“好意思,少爷咱去哪儿?”
“回大同府。”金利源一跳蹦上马车,马车跟着剧烈摇晃了几下,发出即将散架的吱呀声,马匹也跟着往一边扭了扭。
“哎哟,您悠着点呀!”陈瑜无奈去拉马头,拍了拍马脑袋安抚,转头抱怨,“少爷,您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
金利源不在意一咧嘴,探头进马车,过了一会儿,车厢又剧烈摇晃了几下,金利源从车厢内探出头来,纳闷道,“我琢磨了琢磨,琢磨出来一件事,咱偷偷接济听雨阁的事,老爷子好像知道。”
陈瑜愣了愣,转头白眼道,“当然,否则几万两几万两银子往外扔,连水漂都打不起来,你当老爷不心疼啊。”
金利源耸动了下眉毛,忽然伸手去揪他,“感情你早知道,不早说?”
陈瑜连忙挪身子,大叫道,“少爷,别闹,赶车呢!”
……
等闲府立府几百年,一直以《衍天经》为立府之本。
相传,原版的《衍天经》是一卷天地衍生的无解棋谱,二十八局一一对应角,亢,氐,房等星宿,循天时地势衍无数局,局局相扣,暗含天地气运之理,无人能懂。
而今流传于世的《衍天经》已是历经万年天灾人祸以及此后几朝特别是凡王时代的合而又分的产物,是无数代人尝试破局解读以及编撰后的棋谱。
先人的智慧是后人无法想象的,编纂后的一百零八局,大部分内容被后人破译得以应用,而剩余无法理解的便只能继续以棋谱的形式由后人沿袭和破译。
因此,等闲府中的几个亲传弟子都有手谈的习惯,这是他们的荣誉,同样也是羁绊。
此时,暮色已深,风携着落叶掠过门扉,悄然不见。
哒哒!
接连两声轻叩桌面声稍微吸引了些齐思贤的注意,他收回在幽暗夜色中毫无目的的视线,将捻在指尖的子落下。
“错了!”
毫不留情的提醒彻底打断了齐思贤的思绪,齐思贤下意识看了眼棋局,愣了愣,将手中的子落回盒里,毫无羞耻心道,“不下了,今天没心情。”
叶无剑面无表情,低头将黑白子一一放入棋盒,“小师弟的事还是落羽山庄那边的?”
齐思贤端了桌面酒水,喝了一口,回道,“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叶无剑捻子的动作一顿,抬眸道,“落羽山庄?”
齐思贤将一杯酒喝光,纳闷道,“这几年听雨阁的小动作是不少,但公子无却只是江湖上流传得厉害,其出手也就江湖流传的寥寥几次,能有几个人知道他身手到底如何?而今日那突然冒出来的那年轻人指名道姓,就是给公子无下战帖的,你不觉得很有意思?”
“师父不是同师兄说了吗?”叶无剑低垂下眼眸,低头继续收拾残局。
齐思贤摇摇头,“师父说,接下来的几年,谁也不能安安稳稳的,但并未说,一定是小师弟挑起来的。”
叶无剑眉头猛地一皱,几个呼吸抬头道,“我去查。”
齐思贤哈哈一笑,起身绕到桌对面,倚着他坐在地上,拍了拍他肩膀,似乎已经喝醉,喃喃道,“你有此心,我便已安心。”
叶无剑微微歪头,依旧面无表情,“你们呢?”
“晓霞啊,她要回去,否则小师弟不敢放开手脚,这就是在害他了。”齐思贤似醉非醉,嘀咕道,“至于我,那几个地方还要再走一遭的,要不,他们还真以为世界大乱了呢。”
叶无剑点点头,他腰背挺直宛如一柄带鞘长剑,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几个呼吸又道,“之后,我再去洛京走走。”
齐思贤连连点头,抬手使劲拍他脑袋,“大善,大善!”
叶无剑被拍得微微皱眉,终于忍无可忍,正要起身,头顶那手忽然就收了回去。
他转头去看,倚着他的那师兄眉眼舒展,微微张嘴,已酣然入睡,依稀还能听到他含糊的呓语。
“咱不想给小师弟添麻烦,也不能不尽师兄的情分,是不是?”
叶无剑眨了眨眼,几个呼吸,似万年不变的面容浮出浅浅一点笑意,轻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