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山的满野枫林，到了寒冬腊月往往只剩下雪压枝头清冷，便是树下的绯色枫叶也留不下深秋的几分似火热情。
覆了冬雪的几片枝头红叶在寒风中微微颤颤，似乎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却迟迟不愿落下。
哒哒哒……
一连串马蹄声由远及近，带起一阵寒风，红叶终于震颤了几下，悠悠飘落下去。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过。
枫叶落到驾马的年轻人肩上，又悠悠飘融入漫山遍野的雪色里。
马蹄声渐渐远去，骏马在蜿蜒小路上拐个弯儿便不见了踪影。
枫林深处，有一座四合小院，黄木质地的两扇门，门前的青石阶上积满了火红的枫叶与昨日才停的积雪，门上匾额书了三字：枫林园。
吱呀一声轻响。
一位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推门出来，踩着石阶上的积雪低头看了看，也没理会，便下了台阶。
他环视了眼院落四周的枫林，见自有一份‘林深杳杳，雪染枝头添色’的雅致韵味，欢喜跑回去，轻快声音自院内传出。
“先生，景致可入画。”
“在你眼中，什么不可入画？”微有些调侃得醇厚嗓音自门口传出。
下一刻，一位裹了件青色大氅的儒雅中年迈出门槛，双手揣着袖走下台阶。
那位少年随后出来，有些不服气撅了撅嘴，“可是先生说过的，天下之物，无一不可入画。”
儒雅中年也不辩驳，只是微笑。
风吹过树梢，积雪随风裹叶飘洒下来。
“去拿我画匣来。”儒雅中年驻足在院门前，看着满目白雪枫林，温和道。
“好咧。”少年立即眉开眼笑回了一声，刚想踩进院门，忽然顿足转头。
蜿蜒出山的小径上，有人驾马而来。
十几个呼吸，来人便距离不足五十步。
只见来人猛地一拉缰绳，骏马立时高高仰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啸，猛地顿足，不再上前半步。
那人翻身下马，是个弱冠之年的后生，墨发以绳随意束起，两缕长发飘在额前，显得整个人意气风发又潇洒不羁，洒然一笑，“齐先生，好久不见！”
齐白真微微颔首，又去看瞪着眼的少年，语气中显而易见带了分调侃，“可不是先生不画，进去吧。”
少年狠狠刮了眼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冲自家先生哼了一声，便自个儿跑进了院里。
齐白真笑着摇摇头，有些宠溺又无可奈何的好笑神色。
原熙倒不尴尬，哈哈一笑，“先生是又有些日子未作画了吧，我倒是给先生解了围。”
“这两年是懒惰了些。”齐白真微笑道，侧身引着来人进院，“秦川那边传过来些动静，可有折损？”
“先生果然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原熙赞了一声，回答道，“罗西石差点折了，好在碰上了那位，算是有惊无险。”
“他可让捎了什么来？”齐白真显然早已知道这些细节，只是他向来是润物细无声的性子，言事从来不会让人觉得生分。
“这个！”原熙动作麻利一扯身后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双手递过去，“只让送来枫林园，我们也不晓得有什么用意。”
齐白真接过剑，只几下便拆开，露出其内的银白色剑鞘，脸上露出些缅怀与欣然，浅笑道，“这是我的佩剑。”
“哈？”原熙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书卷气十足的中年人，眨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
三九天属一年中最寒冷的那段日子，晨启各地除了无家可归的乞讨者，大多数人家都生起了炭火，烘得屋内暖洋洋的，少有人愿意出门。
天下最热闹繁华的洛京并不比沧澜江以南的温润天气，寒冷自然也不会减上半分，此时天气更是叫人直呼冻煞人！
正巧昨日下了场鹅毛大雪，清晨的街道上积雪足有尺厚，入眼茫茫一片雪白，行人更是稀少。
天色还未蒙蒙亮，门上横了‘望远侯府’匾额的府邸大门抖了几下，缓缓打开一条缝。
两位穿着灰色小袄的门侍缩着脖子，拿着扫帚先后走出府，开始自府门口一点点扫雪。
两人显然还没睡够，呼出的白汽在寒风中弥散，并未注意到府门前的长街上那只积了半尺厚雪的木箱。
天色逐渐亮起来，远处街道上有稀稀拉拉的行人缩着脖子，小跑着不知去做什么。
两个门侍终于扫到那只不知何时放在长街上的木箱，都愣了愣。
其中一门侍见木箱上并未上锁，犹豫了下，提议要不要打开看看。
另一个门侍一开始并不赞同，最后却也耐不住好奇心和同伴的劝说，两个人便小心翼翼去摸箱盖，然后，猛地掀开。
下一刻，两人都瞪大了眸子。
满满一箱锃锃亮的银子在面前一晃，他们脑袋里霎时一片空白。
几个呼吸，被劝同意的那门侍忽然啊一声惊叫，便跌跌撞撞往府里跑去。
剩下的那个门侍回头看了眼跑进府的门侍，眨眨眼，然后四下看看，见近处无人，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往箱子里又看了看，见到光瓦亮的银子间还放了一封信，便打消了心里的想法，将箱子合上，站在一边，一副手足无措的忐忑模样。
过去了近一盏茶时间，府里又匆匆跑出来四个人，一个蓝色格子袄的毡帽中年人，两个灰色小袄的盘头年轻人和那个报信的门侍。
中年人打开箱子看了一眼，面色倒是不变，转身问了守在一边的门侍几句，然后便有些仓促招呼着两个年轻人抬箱入了府里，临走时没忘了警告看一眼杵在一旁的门侍。
两个门侍立即低眉顺眼，做出恭谨姿态。
三个人匆匆来，匆匆去，很快入府不见。
两个门侍对视一眼，自然心知肚明此事不是他们这等身份低微的人能知道的。
报信的门侍在后悔自己莽撞的同时，也有些如释重负，他看得很开，能在地位显赫的望远侯府当值便是莫大的幸运了，不奢求更多。
剩下的那个门侍却在小小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遗憾无奈。
两人拿起地上扫帚，几乎同时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心道也不知今日雪还下不下，低头沿着街道继续清扫积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