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涛胸口闷得鼓胀起来,恐慌让他无措,他尽量和周围的人说话,以分散注意力,当前的事是主要话题,他连续向几个人确认,火车真的走不了?没人能给出清楚的答案,周围人各种各样的猜测、谣传、怀疑把他的脑子搞乱了。他拍拍额头,思绪漫飞。
如果没有坐这辆车,而是忍受大巴的几次转车,他此时已经在城里了,也许正和几个老板凑在星航大洒店,边嚼美味边畅谈这笔大投资,然后他们会到酒店二楼浴足,酒足饭饱,生意也已基本谈到一段落,各各半躺着半眯眼,双脚泡于药液,在某双手中被按摩,会舒适得忘掉日子。也许生意谈成,酒过饭毕,他已回到小公寓,在高落莎莎的床上忘掉了自己。
就算按计划过两天再回城,他这时就还在老家,这时候应该在乡里最好饭馆里,乡干部和村干部都在,围着他敬酒。王木良也端着酒杯过来了,他红着脸颊脖子,朝王金涛高高举酒杯,王金涛微微笑,不端杯。王木良仰头,酒一倾而尽,说先干为敬,让王金涛给他个面子。王金涛很想问王木良,当年是否给了他面子。当年,他请王木良在一张表格上盖印,不记得是什么表格了,也不记得他到底找了份什么工作,需要那样一张表格做证明,只记得做为村干部的王木良浅笑着看他,一会说他不够条件,一会说印章锁在某个抽屉,钥匙在某人手里,一会力他放弃那低下的工作,理由是王金涛不可能会出头。王金涛记得极清楚,王木良说的是不可能。
王木良自己连干三杯酒后,王金涛终于笑着举起杯,并告诉王木良,他将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六百块钱,当然包括王木良的父母。
事实上,这件事已经在几天前乡里的大豪饭馆发生过,但这些天王金涛时不时要回味一下,让这事在脑中重新发生一次。当然,那些天类似的事不止这一桩,村里像王木良这样过来给他敬酒的,王金涛一个一个记得很清楚。
王金涛决定这几天所有人所有事过一遍,相信这样会让心情变好,但思维不随他的意愿走,将脸偏向窗户时,他想起的竟是那个该死的雨夜。
那个雨夜,王金涛站在路边,仰脸对天,雨浇得他睁不开眼,他张开双手,高声质问,还要他怎么样?他指责天也落井下石,这样的时期加上这样的天气,将他灰暗色的情绪淋得透湿,浇得冰凉,让他的形象和精神状态一落千丈,所以就连最卑微的工作也找不到,他得不到哪怕最微弱的眷顾。
回租房的路上,王金涛好几次被脚步绊倒,他都想就那么倒在那里了,最终,那间地下室将会有的一点温暖和干燥鼓舞了他,让他一路爬起,一路踉跄走下去。所以,当打开门,一脚踏进齐腿肚深的水里时,他在极短的沉默后放声号啕起来,直到把胸口闷积的声音都吐出来,他才记起往屋里挪走,小腿撞着水,发出闷响。王金涛膝撞到了床,他不敢去摸床上的被枕,在床前坐下,水在他腰部晃着,身体被冰冷紧紧绑住。
听到刘妍慧的声音时,王金涛不知过去多久了。刘妍慧远远地就喊,喊声在门边顿了顿,她拍着门,喊声急切起来,王金涛没出声,他希望她转身走开,他希望所有人丢掉他,包括他自己,他累极了,那一刻想放弃一切。刘妍慧晃着一支很大的手电筒,边晃边踏水进门,发现坐在水里的王金涛,低低惊叫一声。
刘妍慧说她半夜被雨惊醒,想起王金涛这个地下室,肯定要浸水的,便急急赶过来。她问了王金涛很多话,他一句也不应,她伸手拖他,他不动,她晃动他的肩,他看也不看她。刘妍慧哭起来,但她只短促地哭了一声,就住了声,擤了擤鼻子,手电筒放在桌子上,下死劲将王金涛拉到椅子上,找来毛巾丢给他,自己去收拾床上的东西,边收边庆幸地报告,床铺还干着。
刘妍慧带来一个袋子,从袋里掏出蜡烛、火机、方便面、饼干、矿泉水……她点亮几支蜡烛,开始收拾屋子,东西叠高,被浸的东西捞起放箱子上桌椅上。收拾完后,试着开了一下煤气炉,点火没问题,她煮了半锅面,盛了一碗端给王金涛,他没动,刘妍慧骂:“还不接,你想烫死我?被水浸坏脑子了?”王金涛缓缓伸手接过去,刘妍慧自己端了一碗,坐在他对面,哈着气大口吃起来。王金涛终于动了动筷子,夹起面条。
吃过面,刘妍慧找来桶和盆,开始舀水。舀满一桶,就提出去,走一段,倒进路边一个半开的地下水道口,外面还下着雨,刘妍慧穿了雨衣,进屋舀水时也不脱下。刘妍慧舀了半天,王金涛走到她身边,跟着舀起来。不知倒了第几桶水,天慢慢亮了,雨也渐渐小了。
这些事,王金涛不愿再想的,他起身,在车厢内走来走去,可是那一段记忆像团烟雾,罩在他头顶,随着他来来去去。王金涛对那一段的记忆多是暗色调的,后来他一见刘妍慧就感觉到那层暗色,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认为她晦气,莫名地生她的气,她好像一直在提醒他什么,虽然她没开口。但王金涛又无法跟刘妍慧说明白,再到后来,他说话刘妍慧都不愿意听了。
手机响了,是高莎莎的来电,大声说:“快到了吗?我咖啡都煮好了。”王金涛开朗起来,他闻到咖啡的香气,拼命吸着,希望这味道能盖过那暗色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