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仪站在一旁,面纱下嘴唇被她咬得发白,连带着身体都微微颤抖,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如今人人喊打。
他呢?他会觉得自己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吗?
李令仪不敢转头,她怕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令他厌恶。
李慕宜立在殿中,感受到身边之人的恐惧。
两眼不经意一扫,看到了她腰间悬着的一枚腰牌。
上面写着芙蕖阁。
听闻芙蕖阁里住着个病姑娘,原来就是她!李慕宜离得近,看到了她额头上冒出来的一层汗珠,眼眸微动,从怀里掏出个帕子,递了过去。
李令仪有些惊讶,接过后轻轻道了句谢,便收回了袖子里。
见她不肯用,李慕宜收回了目光,上前一步。
“公主,她确实来荆州寻臣女玩儿过几日。”李慕宜和善的笑了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今日谢六特意让她换了这身绣着白梨花的月裙,束腰,正好可以带上她这把软剑。
“大胆!竟敢带兵器入殿!来人,将她拿下!”庆阳身边的内侍暴喝一声,拂尘搭在手上,眼皮子半耷拉着,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气儿一样。
庆阳抬手止了,“退下。”
转头,笑靥如花的看着谢六,痴迷的目光转都不转,像是要把那张容颜刻到心底里去一样。
“宜女君是本宫请来的贵客,你们不得无礼。”
谢六低垂着眸子,目光凝在一颗紫得透黑的葡萄上,动也不动,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殿中气氛有些诡异,众人顺着庆阳的眼神看去,顿时了然,庆阳恋慕谢六郎,将宜女晾在殿中,就是想看看谢六郎的反应。
他说是出声帮宜女,庆阳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坐视不管,今日这个下马威宜女算是吃定了!
今天来的都是燕京上层圈子里的名门贵女,谢六不愿为了宜女跟公主翻脸,这说明了什么?
京中贵女闲来无事,最喜欢到各处去串门闲聊,从闺中趣事到闲事杂谈,今儿宜女在公主府受了冷遇,明儿就能传遍了整个燕京去。
众人心中哀叹,有人明白了里头的门道,看向李慕宜的眼里带了丝同情。
目光在谢六郎和庆阳身上来回看。
“要不这样吧,我来击鼓,女君要表演剑舞,没有鼓乐助阵可不好。”陈芳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李慕宜身边,路过李令仪时,见她挡在道上,嫌恶的瞪了一眼。
“仪女冒用女君的名头参宴,竟还有脸留在这里,我要是你,早就羞得没脸了!”陈芳推了李令仪一下,“挡着做甚,难道想让大家瞧瞧你有多厚脸皮?”
这话说得重,李令仪在相府虽遭了丞相夫人不少嗟磨,却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折辱过她。
陈芳!她怎么敢。
李慕宜在庆阳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来公主府的帖子她拒了,李令仪想来,借了这个机会,冒用了她的身份。
手段是有点不厚道,却也没借着她的名头做什么坏事,倒也不必苛责。
张了张口,李慕宜想劝和一句,还没开口,就见李令仪流着泪,咬牙朝陈芳说道,“我确实去过荆州,方才公主问时,自然就答了,并不知道公主将我当做了女君。”
语罢,又转过身来,李慕宜见她眼眶都哭红了,却还强撑着站在殿里,脊背挺得笔直。
“得了吧,谁不知道那是公主和女君给你留了脸面,你倒是会顺坡下驴。”
陈芳白了一眼,将她撞到一边儿。
这时男宾席中突然走出个藏蓝衣衫,玉冠高束的人。
他走得快,袖袍带着风声,径直朝着陈芳走过来,眼眸含着怒意,“住口,不得在公主面前放肆。”
话音刚落,转身朝上座福了福身,“公主莫怪,家妹被我娇养惯了,说话不知轻重,还望公主看在她年龄尚小,莫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陈群在此,代她向公主和仪女赔礼。”
陈芳跺了跺脚,有些不甘,却不敢再说什么。
庆阳看着殿中闹下的这一出,觉得将人晾够了,懒懒开口,“令妹率真直言,何错之有。”
这一句便是肯定了陈芳当殿的无礼之举,陈群也有些惊讶。
他这段时间刚随父游学归来,此前一直待在林州,虽对这位公主有些耳闻,却不甚了解。
今日一看……
果真如传闻一般。
思及此,陈群不再多言,默默退下。
宫婢搬上了一个大鼓,陈芳绑好了火红的鼓带,凌然站在鼓前,颇有几分豪迈的意味。
李慕宜握着软剑,手里舞了一下,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陈芳率先气鼓,李慕宜耳尖微微动了一下,鼓声浑厚有力,闭着眼很难发现这是一个姑娘打出来的。
想不到陈芳身量不大,手上却这么有力。
这是一首军乐,听闻陈家往上三代出过大将军,后人性子豪迈,这鼓声一出,就给人一种气势磅礴,沙场肃杀之感。
李慕宜静静的立在殿中,谢六看着她傲然孤立的身影,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眸里像蕴了层看不透的光,有些凉,有些恼,似风雨欲来,却又被一层厚重的黑云死死压住。
鼓起,剑动。
若说李令仪的扇舞让人看到了女子如水般的柔美,那么这个剑舞,就像是水的柔到了极致。
剑气啸过,殿中的人似乎还能嗅到剑刃上的血气。
配上激越的鼓音,宛如身临沙场,身侧是千军万马。
有人闭了眼,静静感受那震撼人心的鼓声。
有人眼都不眨,盯着殿中舞剑的身影,那身衣衫仿佛浸了血色,猎猎生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不知何时鼓停,殿中静默无声,良久才听到有人鼓掌。
这一声惊醒了殿中人,有人睁眼,眼眶濡湿,用手背一擦,才发现泪流满面。
有人内心涌动着热血,少年心里的那股英雄梦,不知何时被那道倩影勾起。
“好!”
宾客里有人喝了一声,叫好声经久不息。
“献丑了。”陈芳回到殿中。
李慕宜微微屈身,她不常舞剑,一般剑出,定会见血。
秦夫子教了她许久,才将这支前朝剑舞完美复刻,再现于世。
听闻此舞,乃是一位将军之女所创。
后来,她战死沙场,这支舞由她在闺中的侍婢传了下来。
燕京没有几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