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正厅灯火通明。
薄言和流烟两人木头一样守在门外,俊朗的脸上一片冷峻,往日在院中清扫的仆从全都换上了劲衣,齐齐的站在院中,黑压压的一群,气氛肃然。
“首领,人没撑住,晕过去了。”一人抱拳跪地,神色凌然,衣摆和袖口处沾着一片血迹。
“泼醒,再审。”封霖声冷如冰。
主上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才抓到的人,不吐点东西出来,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檐下一排小灯笼晃来晃去,洛寻衍打着呵欠朝过来走,身后跟着睡眼惺忪的三方。
揉了揉眼睛,洛寻衍靠到封霖身边,伸手一拍:“大半夜的,你们做什么呀,连三方都被吵醒了。”
三方平日里睡觉跟死猪一样,雷震破天都吵不醒的人,今夜都被震了起来。
什么事儿这么大阵仗?
“得,神医你自个儿看吧。”封霖别过身,屋里融融的暖光透了出来。
“嗤,还卖关子……”
隔着半掩的门,洛寻衍好奇的朝里头看了一眼,不看还不打紧,就这么微微一瞥,差点儿没吓死他。
颤着脚往后挪了半步,洛寻衍朝屋里努努嘴:“你家主上欺负人小姑娘了?”
谢六素来端着一脸温润谦和,唯有他知道,此人骨子里的清傲到了什么地步。
今日天上下红雨了?竟然肯蹲在地上哄小姑娘?
“我家主上从不欺负女人。”封霖皱眉,“洛神医也知道,我们府上的泠鸢小姐,一直是主子的一块儿心病。”
朝屋里看了一眼,意有所指:“主子不说,我们却能猜到几分。”
“屋里那位女君,年岁跟泠鸢小姐差不离,从前小姐还好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性子,主上见到她,难免会想到小姐。”
“这我知道。”洛寻衍点头。
谢家九姑娘谢泠鸢,谢六嫡出胞妹。
谢家世代男丁兴旺,长房一脉更是如此。
谢晋年轻时风流多情,纳了不少妾侍,谢六的母亲进门前,谢晋的后院中已经有了不少庶子,偏偏谢六的母亲是个性子柔弱的,后院的妾侍欺负到了她头上,为着家宅安宁,回回都忍气吞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自打生谢六时伤了身子,身体越发不如以往了,谢晋得了个嫡子,这个儿子又天资聪颖,事事都甩出同辈的兄弟一大截,自此,风流多情的燕京檀郎收了心。
跟随谢大儒安生教导这个儿子。
发妻时隔三年又诞下一女,谢晋喜出望外,对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儿很是疼爱,走哪儿都要带在身边。
谢泠鸢十二岁时,嫡兄谢砚臣进士及第,与谢六同辈的世家子弟,论才德,无出其右者。天子喜得贤才,于无极殿上钦点其为状元郎,谢家一时风头无两。
广宴贤才的琼林宴上,谢六半阙临江仙惊艳四座,彼时偷跑出宫的庆阳长公主正藏于屏风之后,一颗芳心就此落了凡尘。
谢泠鸢在庆阳长公主有意的厚待下,成了和她齐名的美人。
先帝去后,膝下血脉单薄,先皇后长子重疾缠身,尚未登基就病逝于太子潜邸,未足十岁的嫡幼子在群臣的拥立下登基为帝。
庆阳长公主作为当今天子的嫡姐,身份尊贵,加之容色艳丽,好美姿仪,在一众公主中艳名远播,入幕之宾无数。
这在朝野上下,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谢泠鸢与庆阳长公主齐名,有心之人自然就起了别样的心思,那色胆包天的刘闵就是其中一个。
借醉酒欲行不轨之事,听当时跟着刘闵的小厮说,他家公子只扯掉了谢九的衣服,旁的什么都没干。
这事儿虽被天子压了下去,可在燕京那群纨绔子弟中还能探得一二,一来二去,谢泠鸢的清誉算是彻底被刘闵给毁了。
谢泠鸢当年寻死未成,却落下了哑疾,上回他去谢府看诊,才知那九姑娘已经两年没说话了。
日日躲在小阁楼里,两年了都未出过谢府半步。
当年的燕京双姝,如今也换了人。
想起这段冤孽,洛寻衍胸膛里烧起了一把怒火,“那刘闵真是该死!上回那刘家请我师父看诊,想起这事儿,我死活拖住了师傅不肯让他去。”
忿忿不平的鼓着脸:“上梁不正下梁歪,能教出刘闵那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他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听说上个月那刘贼,又纳了第十七房小妾,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遭殃。”流烟深以为然。
“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祸害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依我看,那刘老贼死了才好。”几人凑在一起,恨不得刘儆老贼当场暴毙。
屋内。
谢砚臣拿着一瓶药膏,用木片沾了一点儿,轻轻涂在她脖颈红痕上,“嗓子可好点儿了。”
忽鲁下手极重,存了要掐死她的心思,虽然命还在,喉咙却伤的不轻。
“喝了蜜水,好多了。”李慕宜下意识要摸脖颈上的掐痕,被谢六及时拦下,只得悻悻的放下了手。
她醒来的时候蜜水已经凉了,桌上有茶水,可茶会冲淡药效,洛神医千叮万嘱不许她喝,一丁点儿都不许碰。
“这段日子女君就安心在别院养伤吧,丞相受了伤,忽鲁趁乱逃走,令牌他一直带在身上,恐会回来抱负。”谢六吹了吹她腕上的药膏,盯着她的裙摆,将瓶子放在桌上,“丞相忙着应付他,不会来寻你的。”
“院里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女君这段日子就先住在长思阁吧,这里离洛三近,方便给你看伤。”
“薄言和流烟会留在这里,你若有事唤他们即可。”
“院里没有丫头,明日我回谢府拨两个过来。”
“还有……”
今晚的谢六话格外多,李慕宜盯着他的眼睛,见他一直盯着一个地方,都不曾看看她。
颇有些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意味。
“谢六。”李慕宜抓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被她紧紧攥住,暖意渐渐裹上了她冰冷的指尖。
对上那双愧疚的杏眸,轻轻笑了声:“我在弗楼沙遇到的事比这过分多了。”
“我知道大理寺为了抓张猃花了多大功夫,如果他一直抓不到,就会一直犯案,还会有更多的姑娘被他害死。”她也怕,心里委屈到声音哽咽,豆大的泪珠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更何况,我相信你有绝对的把握。”
滚烫的泪水滑进谢六的掌心,湿湿滑滑的,却像砸在了他心里。
今日张猃在一户农家附近露出了踪迹,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谢府里换衣服,跟踪张猃的人假扮成附近的樵夫,一直尾随他到了清麓别院,在后山梅林中失去了张猃的踪迹。
他几乎一下便想到了张猃的目的。
趁着张猃离开别院,他命人在别院布置好了一切,只等鱼儿落网。
只要张猃进了清麓别院,他就有十分的把握一举擒获。
而诱饵。
是他未来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