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于显荣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声温柔的“于大人”唤醒了他飘远的思绪。
苏洛雪指着他缠纱布的胳膊,道:“需要帮忙吗?”
于显荣一阵疯狂摇头,“不用,不用,不用!”
“好吧,那您知道墨大人的房间是哪一间吗?”
“墨大人?”于显荣重复一遍,才明白苏洛雪口中的墨大人是何人,抬手指着前方,道:“前面第三间!”
苏洛雪躬身道谢后,才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
于显荣看着那个背影,勾起一抹微笑,而后就回了屋。
苏洛雪走到于显荣给她指的客房外,抬手欲扣门,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她垂下了手。
“他的伤怎么样了?严重吗?”这是墨其羽的声音。
“他的伤我都检查过了,也上了药。”这个声音低沉,像是一个老者,应该是大夫,“只是他右胳膊的伤口有化脓的迹象,须得好生照看,否则严重的话,这只胳膊就保不住了。”
“右胳膊?”苏洛雪有些费解,她明明记得他伤的是左手,之所以她记得清楚,是因为墨亦风本来可以躲开那一刀的,为了捡竹筒,硬生生地挨下那一刀。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夫会说右胳膊,且刚受的伤怎么就化脓了。
苏洛雪正想着是不是大夫搞错了,又或者大夫口中的伤患根本不是墨亦风,墨其羽的声音又传来:“右胳膊的伤是昨日的。当时情况危急,我大致给他包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寻大夫这不又受了伤。大夫,他不能失去胳膊的,请您一定要治好他!”
“老夫尽力而为!”
墨其羽请回来的大夫姓许,一个老翁,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又将墨其羽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他见多识广,知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贵,“你们是遇上山匪了吧,才会穷追不舍。”他以为墨亦风等人是遇到山匪了,才被追杀,“我听闻广陵县外有一伙山匪极其凶残,一旦被他们盯上,不达目的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你们报官了没有?”大夫又问。
听见“报官”二字,墨其羽苦笑,他们所遇之人一般的官都管不上,何况床上躺着的人就是官,还是整个优越国最大的官。许大夫善意的话倒是提醒了墨亦风一件事,他答到:“报了,报了,不过还请许大夫莫要将我们的行踪露了出去。”
“那是自然,为医者只救人不杀生,如此罪恶之事老夫是不会做的,放心!”最后一句放心他说得实诚无比。
墨其羽同许大夫出来时,看见苏洛雪傻傻地站在门口,他喊了一声“苏姑娘”。
苏洛雪缓缓开口,道:“我过来请大夫给小宝看看,他一直闹个不停。”
墨其羽道:“好!”
苏洛雪若有所思,领着许大夫刚转身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看着墨其羽道:“能不能请墨大人领大夫过去?”她抬手指了一下对面小宝所在的房间,“就在对面,青青正陪着他。我、、、、、、”她又指了指房间里面的方向,手指因为慌张还有些颤抖,“我想看看他!”
其实不用她说,墨其羽也会跟上去,他淡淡道:“好!”便领了大夫往对面走去。
看到墨其羽走远,苏洛雪才将目光放在没有合上的房门里面,她不知道此时的她应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看墨亦风。她才知道这两天有意无意的担心都是真的,他早就受了伤。所以他不与他们同坐一辆马车,不与他们一起吃饭,在城外休息时依旧躲在马车里。
苏洛雪用“躲”来形容墨亦风受伤后就避之不见,也不知算不算是自作多情,她记得当时墨其羽说他是乏了的时候,她还诅咒他来的,咒他被冤魂缠身,不曾想他是受了伤。
甚至于,亲眼看见他左胳膊受了伤,还觉得伤得轻了。
就是这个恨之入骨的人,拖着伤也要保护她。
其实她只要多留心一些,她早就能发现墨亦风受了伤。
第一次遇袭后她在小宝的衣服上发现了血迹,当时她只以为是那些黑衣人的,现在想来,那血应该是墨亦风的,他那时就受了伤,只是他穿着玄色衣袍,场面太过混乱,不细心根本就瞧不出来。
还有今日,墨亦风与那些黑衣人厮杀的时候,脸色是惨白惨白的,反应也没有那么利落,每次挥剑,脸上都有吃痛的神情,若她细心一些,应该能看出来,他是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在保护她!
绕过漆木方桌,她每走一步,分明是踩在柔软的毯上,却如同踏在荆棘之上,沉重而又疼痛。
墨亦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同呼吸都微弱,一张脸煞白如纸,可就算这样依旧掩盖不了精致的五官,还有眉宇间的风华。檀木梁的床,罗布帐幔,素缎被,在苏洛雪看来,这些东西很华丽,但她觉得它们都配不上他,配不上他尊贵的身份,配不上他绝世的容貌。
就是这样高贵的一个男人,在一次次的危险中,将她苏洛雪和小宝护在身后,甚至用血肉之躯为他们挡刀,衣服划破,皮肉撕裂,那是怎样的痛,他该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如此的义无反顾。
她忽而忆起,在城外听见景行唤她的时候,她还听见了另外一句话:“有没有伤到哪儿?”墨亦风问她,明明那个时候他的后背挨了一刀,他的脸痛到扭曲,嘴里说的却是那样一句。他甚至在挨了那一刀后连一点声音,哪怕是一声闷哼都没有,只问了她一句:有没有伤到哪儿。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伤到哪儿”这是他跟她说过的最多次数的话。
在这之前,她没有见过他,他是优越国最尊贵的男人,他是杀了她爹爹娘亲屠了整个桃花村的人,而这个人却用生命护着她,为什么会如此,苏洛雪想不通,她对眼前之人应该恨极了才是,此时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想到他为护她做的种种,她跪在床边哭了,跪他,跪爹娘,跪桃花村的几千条人命,为他哭,为自己哭。
如果他不是她的仇人,如果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她会把他当成为朋友,生死相托的那种,他用生命保护了她,她亦愿意用生命回报他,可“朋友”两个字太沉重了,与他们注定无缘,只道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