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明佳建议道。
“嗯。”
小间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穿过幽寂的竹海,向园外走去。
夜色尚未很深,两人并不着急回去,而是随性地在村庄周边闲逛。
“你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吧,同桌?”
“我是和学姐商量好的。”明佳有些忐忑地回答。
“为什么?”
“这……”明佳的嘴唇微微抽动,表情有些羞涩,即使面对好友,他还是不好意思邀功,找话搪塞道:“这不是很明显嘛?”
诸葛间明白他的心思,但是,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
“你是和学姐商量好了,想帮我解开过去的心结吧?”她继续问。
“还不是你?一提起过去就伤心流泪,可让我担心得不行。我想着,要是不帮你解开心结,你哭起来,我可受不了。正好遇上学姐去祭拜她的父亲,我就向她说明了你的情况,她就想了这么个方法。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听到她说这些,就都明白了,也就能释怀了。”
“但是,知道我听到别人的故事,就能联想到自己,从而解开心结的人,就只有你,不是吗?”
“是……是啊。”
“我提起过去的时候,根本没流泪过。但是,看到我眼里的忧伤,就知道我在心里默默流泪的人,也只有你,不是吗?”
“是……是啊。”胡明佳答应着,不禁擦了擦头上不知哪里来的汗。他见势不对,赶忙转换话题,“我为朋友两肋插刀,天经地义。看到你伤心,就去向人寻求帮助,怎么了吗?”
诸葛间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什么为我做到这一步呀?”
胡明佳找准时机,反问道:“你先说说,我做到了哪一步?”
小间转了转脑袋,望着前方有些昏暗的路途,叹了口气,说:“我从来没有原谅过父母,可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对不起他们。那两个人,是第一次教孩子,他们怎么可能做得面面俱到呢?生二胎的事,也是他们的理想,我本来无权干涉。可惜的是,他们从小就教给我,我才是他们的全部,这就让我以为自己无比重要,比他们的任何东西都重要。可是,有一天,他们告诉我,我没有他们的理想重要的时候,我感到极度的恐惧与惊讶,我当时15岁,正值青春期,叛逆、敏感,对于这样的变化,我根本承受不了。如果他们能早一点告诉我,哪怕能早一点提醒我,在人生中,父母子女都是陪伴,自己的理想才是最重要的,或许事情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可是,你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啊?”明佳关切地问。
“是啊,幸而他们没有忘记培植我的理想。我从小,就跟着爸爸妈妈,读了很多书。两岁的时候,就开始看图画书了;抓周的时候,更是抓了支笔。上学以后,闲暇时间也多是在看书。儿童文学看腻了,我就去翻我爸的书柜,翻出来蔡志忠先生漫画版的《世说新语》、《聊斋志异》、《六朝怪谈》,我当时看得津津有味。里面有一篇,叫《鸽异》的,我看得可开心了。虽然故事悲伤,但我看着那画得白白胖胖的鸽子,觉得特别感慨,我当时可喜欢鸽子了,甚至觉得把鸽子炖汤喝也没有什么不好,多美味啊!”
(你这么做阅读理解肯定是负分。)
“你当时多大了?”
“10岁,五年级。对了,就在那年,我第一次吃到了烤乳鸽,真得很好吃!”
“所以,你和你爸妈之间,也有快乐的时光吧?”
“是啊……也有。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无论我有多少美好的回忆、多少被人忽略的悲伤,都已经过去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妹妹,在原先的宇宙,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们以为我失踪了,甚至以为我可能已经死了。”她抬起头,望着路灯亮起的光,“我有时候,真的感到庆幸,庆幸他们生了第二个孩子,庆幸他们还有第二个生命待抚养、第二个女儿待陪伴,这样,他们或许可以更快、更容易地从失去女儿的悲伤中走出,带着第二个孩子,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当然,这一切都和我无关。可为什么一定要有关呢?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是责任与陪伴,而不应该是依赖与乞求。他们有他们的日子,我也有我的日子。我现在真心希望,他们没有我,也能活得舒心、活得快乐。而我,那些缠缠绕绕、纠结痛苦的过去,也该放下了。无论有什么快乐、什么悲喜,都是两个宇宙的事情了。他们铸就了我的过去,却无法决定我的将来。我也该为自己的理想,好好活着。”她望着天上的星星,仿佛看到了什么。古人云:观星以明志。确有什么道理的。
明佳的脸上悄悄涂上一层欣慰与释然,有些感慨地说:“如果他们有期待的话,也一定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吧。我一开始,也很想我爸妈,我心里还嫌弃,你和荆鸿怎么就那么理性,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想自己的爸妈呢?后来,我明白了。既然已经回不去了,与其做无谓的思念与挣扎,不如想想,以后应该怎么活着。对我爸妈来说也是一样。他们俩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夸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失去一切,也能向前生活的。”他盯着小间,高兴地搓着拳头:“你终于放下了,同桌。”
“还不是因为你?”小间反问。
“哎……我可没有什么功劳啊。这不都是你自己想明白的吗,我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明佳也不知是谦虚还是惊吓,竟矢口否认,连连摆手。
“同桌,你为什么要和我做好朋友啊?”
“这个……”明佳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支支吾吾地说,“也不知道为啥,同桌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熟了吧。”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做好朋友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呢。”
“因为你……”
正说着,“喵喵”的叫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怎么啦?”
“在捉老鼠吗?”
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只小猫坐在高高的树杈上,不安地挪动着爪子。
“爬高了,不敢下来了啊。”
一位农民伯伯走出门,看着小猫说。
胡明佳绕着这棵树走了一圈,问农民伯伯:“这树能爬吗?”
“能。这自家的树。树踩坏了不要紧,你可小心着点儿啊。”
“没问题。”
“你小心点儿,同桌。”
胡明佳看准落脚点,三下五除二窜上树,“别怕。”他把小猫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挪了下来。
“喵——”小猫窜到农民伯伯的脚边,如释重负一般,轻轻地叫着。
伯伯笑着冲两人说:“谢谢你们了,进来喝口茶吧?”
“不用谢,您的猫没事就好,我们先走啦,伯伯再见!”
诸葛间帮胡明佳拍拍衣服沾上的尘土,笑着与老伯道别。两人并肩走远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