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青年女子泪眼婆娑。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那个男孩看着她,目光如火,好像试图穿过无边的虚梦,却永远也到不了她的心房。
时间倒转——
2018年7月20日,11时25分。
诸葛间快步穿过人行横道。
5分钟后,今年夏天刚刚结束高考的几个少年,要来一场同学聚会。
这“同学”指的是初中同学。经历了中考这一分水岭和高中三年的雨雪风霜,初中同学可没那么好约。昨儿晚班级群里一统计,全班60多人,才8个说好会来。
18岁的姑娘诸葛间,高中毕业,脸庞尚且稚嫩,晃着一个不长不短的马尾辫,快步走着,她常爱独处,一向不爱聚会之类的场合。喝喝酒水饮料、唱个KTV、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地聊聊现状、侃侃大山,想想都觉得无聊。
可她高中时罹患抑郁症,高一时,她既不能感知自己的情绪,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与人交谈时,不是如连珠炮般吼出一堆冒犯的话,就是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久而久之,高中同学见到她,无不敬而远之,避之如瘟疫。她的成绩也一落千丈,从刚入学时的年级前100,“咣当”,一下子掉到高一期末的800多名。后来,她索性放弃了,不是请假就是逃课,终日把自己封闭在卧室之中,拒绝与任何人联系。直至2018年初,抑郁症有所好转,她才一点一点融入常人的生活,重新捧起书亡羊补牢,不,精卫填海般复习,半年后,迷迷糊糊地参加了高考。最终,她以市重点高中垫底的成绩,爬上了今年的省本科线,也算是有个着落。
因此,她在高中没什么朋友,却格外怀念初中生涯。听说同学仲玥在张罗聚会,就一口敲定——我来。
根据导航,聚会地点就在附近,只要往西走150米,就能看见那家餐厅。
“仲玥倒真会选地方。”诸葛间小声嘟囔着。城市近郊开发较好的商业区,交通发达,娱乐设施齐全,一路走来,大都是些商铺、饭店,客人约三分之二满,不偏僻也不过分喧闹。
仲玥在初中任过两年班长,时而疯癫,时而淑女,俏皮可爱,活泼大方,张罗事情本就是她的长处。当年,她和诸葛间算是好朋友。后来,两个女生上了同一所高中,仲玥学文,诸葛间学理,偶尔碰面也能聊几句天。只是时过境迁,比不上初中时的交心攀谈。
忽然,诸葛间感觉头晕了一下,一眨眼,周围的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猛地站定,再不敢向前走一步。
变了,都变了。
目力所及,脚下的方砖变成了水泥路,两侧的商铺和饭店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幢居民楼,楼下的行人、绿化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是自己做梦了?
她赶紧掐了一下肘窝,一阵疼痛袭来,不对,不是梦。
是有人给自己下药导致的幻觉吗?
她慌张地原地转圈,四处张望,并没有人挟持自己。身体状况目测没有异常,检查随身物品,钱、手机、钥匙、防身用的一把瑞士军刀,都在原来的位置,且没有多余之物。
右手伸进藏有刀的衣兜,左手解锁手机,时间显示为2018年7月20日11时26分,如果有人迷晕自己挪动至此,时间对不上。打开导航,GPS失灵,找不到位置;看一眼屏幕上方,无服务;打开设置界面,手机卡已启用,不是飞行模式。
有没有可能,有人弄晕自己并更改手机数据,把自己扔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但有一点解释不通,对方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信息,也没有任何强力胁迫,那么,对方希望自己做什么?或者说,对方想拿自己去干什么?
她进一步观察周围的环境,左侧一幢、右侧两幢居民楼,每幢约6层高,楼下有贴着“福”字的储物室,还有几个卖水果的摊位,过路的人中,男女老少皆有,有的提着一袋青菜,有的正低头玩手机,还有的斜倚在水果摊前打电话。看起来,他们的手机信号正常得很。
那么,自己是身处一个小区之中,且只有自己的手机没有信号?
她脑中闪过一个主意,会不会是全息投影?
她走向其中一个水果摊,伸手摸了一个西瓜,轻轻拍了两下,附耳一听,的确,是瓜的声音。拍了其他几个,有的脆响,有的略闷,和平日买瓜的情形大同小异。
“怎么,买西瓜?可甜咧!”
摊主是位中年女性,肤色略黑,齿白笑甜,口音和诸葛间家乡的一样。
“阿姨,您这生意怎么样?”诸葛间试探着问。
“那生意是好,周围的都买我这瓜。”摊主见诸葛间学生模样,又面生,顿时好事心起,抬了抬眼,笑着打听道:“你不是住这附近的吧?”
这问题诸葛间可没法回答,只好岔开话题:“您觉得哪个好?帮我挑一个。”
“几个人吃?一个人的话,这个不错。”摊主摸起一个小西瓜,向女孩跟前推,诸葛间赶紧伸手去接,她装作没抓稳,引摊主去扶那晃来晃去的西瓜,“不经意”地碰了碰摊主的手。
没错,是手的质感。
“我再看看,麻烦您了。”女孩笑笑离开。凭她的判断,摊主和西瓜都是真人真瓜,并非虚拟。如果摊主为歹徒所伪装,那自己和她说的越多,暴露的个人信息也就越多,走为上策。
既然感知不到实在的威胁,还是免了这种揣着小心处处试探的法子,先报警为妙。
她点击紧急呼叫,摁下“110”。
没有声音。
再拨一次。
没有声音。
怎么,连紧急电话都不能打了吗?
向周边的人求助?可自己被无缘无故地扔到这个从没见过的地方,又有谁是可以信任的?
正犹豫着,尖叫声夹杂着一声闷响,打破了令人恐惧的宁静。
“有人跳楼了!”
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片刻后,几个人循声跑去,卖西瓜的摊主连钱包都来不及收,手捏着包口就窜向声音的来处。
怎么会这么巧?不过,若是真有人跳楼,警察应该会来。这样想着,诸葛间随着人流跑了过去。
不多时,就看到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子,不同方向的人向这圈子汇拢。诸葛间凭借纤瘦的身形,顺利挤进圈子里面。跳楼者的身体扭曲着,凌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地下的液体仍在流淌,分不清是脑浆还是血液。
“我看着了,是个姑娘,她一下子就跳下来了,一下子,就一下——”
“没救了。”
人们有的捧着脸,有的叉着腰,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却没有自称亲属的人过来认领。
诸葛间在抑郁症期间,想过很多种自杀的方法,包括跳楼,但都因种种原因,未能实行。此刻,她非但不害怕,而且好奇起这位姑娘跳楼的成因。临近的居民楼没有外扩阳台,如果“跳楼”的说法属实,排除他杀和意外,这位死者一定是从6楼顶上跳了下来。
死者身高约有1.6米,身材纤细,上着一件黄色T恤,下穿一件碎花短裤,松松垮垮的,像是睡衣。
说实话,这些体貌特征,竟然和自己刚起床的样子有些类似?
“呜哇——呜哇——”警笛声响起,打断了诸葛间的思考,她抬起头,想确认警察的位置,可是——头又晕了。
周围的一切再度发生了变化,死者、围观群众、即将到来的警车,纷纷失去了踪迹,居民楼仿佛被连根拔起,再无影子。就连正午的骄阳也突然隐去,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什么鬼?”诸葛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胡同当中,前前后后都是3米高的围墙,还有两条岔路,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通往何方。
这瞬间的变化吓得女孩直冒冷汗,忽然,岔路里窜出两个男子,直向她扑来。
诸葛间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选择另一条岔路逃走,她虽然跑步不慢,但力气较小,一旦被两个壮年男子抓住,恐怕难以脱身。兜里虽然揣着瑞士军刀,但不敢随便用,要是被对方夺走,拿去伤害自己怎么办?
身后传来“咚咚”两声,女孩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快速转身,用手肘攻击。这是人体最硬的部位之一。
对方灵巧地躲开,却不反击。
“是我,同桌!”
她定睛一看,那两名男子已然倒地,此时站在对面的,竟是自己的初中同桌——胡明佳。
胡明佳与她做了三年的初中同桌,互为知己,感情深厚。2018年初,诸葛间的抑郁症有所好转,想要与人交流,就是第一时间找胡明佳倾诉。这个男孩的相貌普通得很标准,标准得很普通,走在人群里,就算用年龄判别,也实在难觅其踪影。学习成绩永远一般,高中选了理科之后,排名一直在中游,但是体质尤其好,体育成绩年年飘红,武力值也蛮高。可他为人诚实忠厚,没事不惹事,有事办得敞亮,从不打架滋事。有次,他心血来潮,在课余时间教同学防身术,差点被当成打群架请家长。老师心里有愧,当着全班的面夸他:“这小伙子行啊,有两下子,还乐于助人。”他却不怎么在意,只笑着摆摆手:“为人民服务嘛。”
“怎么回事?”诸葛间猜到胡明佳是为救自己而出手,但情况太过古怪,还是问了问。
“我看到你往这里边儿跑,就追了过来。”胡明佳指着靠墙边上喘粗气的俩人,说道,“这两个家伙想要抓你,叫我给撂倒了。你没事吧?”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我哪知道?”
“大家都来了吗?聚会呢?”
“聚会?什么聚会?”男孩奇怪地询问,“别说这些了,先到开阔地带报警吧。”
“不对……”诸葛间疑惑着,今天的聚会,明明有胡明佳参加,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啊——”她的头再一次眩晕,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迷迷糊糊间,一张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一名戴眼镜的青年男子笑着说:“你醒了?这是平行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