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城的街头巷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座座风格奇异的尖头宫殿。其中最大的那座宫殿门口,时常有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老人,手里拄着比他人还高的权杖,捧着一本书站在那里高声吟唱着什么。百姓虽然听不懂,却并不觉得晦涩难听。
紫云道人曾向李三生解释:“这就是圣光教。那白袍老人,便是白衣主教,掌一城扬道之事,可以说是圣光教的第二把手。”
李三生特意去了教堂几次,发觉进去的百姓十分愿意听那白袍老人说教,他自己却听得十分不耐烦。老人所讲无非是一些神祗传说,他们的圣光之主可以原谅世人的任何罪孽,并且引诱老百姓说出自己的罪孽,以得到心灵的净化和宽恕。
今天的夜色似乎格外的深沉,连星星也少了许多。黄中城刘府戒律堂的屋顶之上,紫云道人负手而立,眺望着不远处城中最大的一座教堂,自言自语道:“连黄中城都有了,怕是连京都也有了圣光教的传道了。”
李三生架着梯子爬了上来,站在紫云的身边看着那片灯火辉煌的地方,问道:“师伯,这圣光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南海群岛。”
道藏记载,太古年间有大荒星陨从天而降,落在中正大陆上,灭绝万物。其实当时还有另一块小星陨落在了另一块南海中的大陆上,将那块大陆打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岛屿,成了如今的南海群岛。
岛上自然也演化出了人和生灵,他们也会参悟天机石,只是参悟出来的东西与中土大陆完全不一样。他们信仰圣光神,他们认为人生来带有原罪,因此圣光神降下神罚灭绝没有信仰的人族,然后重新创造人族,要求人族一遍遍地洗刷自己的罪孽。在他们的教义中罪孽的表现有七种,只要沾染了任何一种就会死亡,但只要不碰触七宗罪,便能回到圣光神的身边。因此,他们一生都在请求圣光神能宽恕他们的罪孽。
南海如同极西沙漠一般,无边无际。据道藏记载,这个世界的最西边就是极乐世界的入口,而最南边便是天界南天门的入口,只是真假从未有人去证实过罢了。
南海之大,甚至包含了中正大陆东方的整条海岸线,人族所见之海皆算是南海。大东朝地处中正大陆的东南角,而黄中城乃是大东朝的东南角,西有佛教卷土重来,南有圣光教来势汹汹,可谓内忧外患,不容乐观。
两人在夜色中看着那不时传来歌声的教堂许久,忽然紫云道人将手中的拂尘一甩,回头对李三生说道:“明日你便上路。”
李三生疑惑道:“去哪?”
“你与大师兄的事已刻不容缓,只是直接去见大师兄我也是不放心,你且去找你二师伯,你二师伯和你八师伯乃是夫妻,平日与大师伯走得也近,你去找他们拿主意罢。”
紫云道人不同李老道极其讲究无为之道,他向李三生讲明了这次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要说的话,千叮咛万嘱咐替他打点好了一切,甚至派了刘府家主护卫王叔与他同行,只为路上有个照料。
就连李三生新收的那条蛇妖都被他揪出来细细查看了一遍。
黄中城西面是连绵的山群,东面是无尽的南海,与京都隔了十几个城镇,这次他们二人一妖便要坐船北上,去一个叫阳春城的地方。
挑了个黄道吉日,李三生和王叔二人来到了黄中城东边的其中一个渡口,正好遇上了李三生之前所救的孙三在岸边补网,得知二人要乘船北上,连忙带着二人来到了一艘大船处,接着说道:“先生可巧了,此船之前被人定了,又因临时有事不来了,俺跟俺们老大说一声,正好租给先生用。”
李三生虽然从小过的就是清苦的日子,可是在刘府这样的地方住了这么久,心里也渐渐没了银钱的拘束,王叔更是做了几十年刘府家主的贴身护卫,日子自然比一般人好得多,当下两人也没什么意见,只交了钱包下了一整艘船。
孙三收了银子,又急忙去找来了船上要用到的物资和几个壮汉,边擦汗边对二人说道:“两位放心,这些东西和俺的这些兄弟都是海上的好手,保证安全送二位到阳春城。”
李三生拍了拍孙三的肩膀,笑着说:“孙大哥不用这么急,只把我跟王叔当普通客人看就行了。”
孙三还是弯腰点头:“诶诶!好!先生再过一刻钟便可上船了,俺最后检查一遍这船上的东西和船身的情况。”
今天的海面出奇的平静,天空之上一朵云也没有,海上时有带着些海味的轻风吹来。沙滩上偶尔有大群白色海鸟落下觅食,或用爪或用喙往那沙子深处抓出一只只螃蟹沙虫。那湛蓝的海浪也一层一层地涌上岸来,不时带来一些海里特有的鱼虾贝类,供一些渔民捡取。
“果然是个好日子。”看船上的布帆已渐渐升起,王叔对李三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吧。”
李三生回礼道:“王叔不用客气。”
见两人顺利上了船,孙三站在木板桥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接着从怀里拿出一根短笛,用力一吹,传出一声清亮的笛声,让船上的船夫可以划船出发了。
他站在桥头目送那艘船越走越远,忽然发现船开着开着就不动了。他连忙拿出短笛又吹了三下,示意船上的船夫给他回应,可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反应。正当他准备跳上另一艘船划过去看看的时候,那艘体型在这个渡口数一数二的大船在他眼睛里突然消失不见了。
一阵咸咸的海风吹来,孙三忽然觉得大热天的海边让他觉得有点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站在木板桥头看着大船消失的地方呆呆的说:“出事了。”
大船刚离开渡口没多久,李三生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对面的王叔也是默默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大刀上,蛇妖的声音在李三生脑海中响起:“主人,我们被困了。”
李三生暗道:“你在竹杖内别出来。”接着提起竹杖,摸了摸杖身,唱到:“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王叔知道这是玄门圣言,有驱邪破魔之用。
李三生见周围没什么反应,便站起来沉声继续唱到:“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王叔拉开门帘,只见外面原本天晴风轻的海面此时已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仿佛身在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放下门帘,王叔摇了摇头,看向李三生说道:“不成。”
李三生手心微微出汗,他虽然听李老道和紫云道人说过玄门阵法,却也是第一次遇到。
阵法一脉,极难破之,除了天时地利,也需要“人和”才能发挥作用。寻常来说必须提前布置,请君入瓮才能生效。这一次是他们二人没有察觉到,才被暗算进了这个海上的阵法。
“到底是何人?”李三生重新坐下,眉头紧皱,耳朵忽然动了动,心中一惊,连忙喊道,“快趴下!”
二人刚趴下,船顶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削去了一大片,两人抬头看去,顶上同样是一片漆黑。
“王叔你往后站。”
李三生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写着复杂的符文,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黄符用力吹去,只见一条火龙从符中飞出,直直地向前飞去,可没多久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三生摇了摇头:“什么都看不见。”
王叔忽然站起来,看着船头的方向说道:“有人走过来了。”
一人握刀一人持杖,二人盯着船头的方向,觉得有些口干,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只见那黑暗之中,缓缓走来一人,头戴羽冠,脸蒙白巾,身着白衣,手持折扇,脚穿长靴,全然一翩翩公子模样,除了那蒙面的白巾之外,看着竟有些像刘以轩平日的样子。
那人把扇子一摇,弯腰作揖p道:“二位道友好,今日在下奉命来取二人性命。”
他刚直起腰,眼前就出现了一把银色的匕首,直直射向他的眼睛,没想到他的反应极快,随意地拿扇子一档,匕首便被打飞,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白衣男子摇扇笑道:“此等小人作为,李兄自然不会去做,”他看向手握大刀狠狠盯着自己的中年男子,啪地一声合起了扇子,接着说道,“定是这位兄台所为。”
先下手为强。
混迹江湖多年的王叔自然深谙这个道理,这种生死关头没人会去讲什么道义道德,因此他在白衣男子作揖的一瞬间就出手了,那把飞刀就是他的先手,可惜并未生效,他知道接下来白衣男子定会回手。
“先生,此人实力如何?”
李三生此时也是一筹莫展,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白衣男子又打开扇子,遮住了自己已经被白巾蒙住的半张脸,忽然说道:“落地生根。”
话音刚落,二人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一股大力将二人往下拉。半截身子顿时陷入了船身,只留了两个脑袋还在刚才坐着的甲板上。
李三生惊呼道:“是言出法随!超凡境!”
王叔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此人看上去如此年纪,竟然是超凡境,要知道李三生曾和他说过,按照玄门境界,族中的大长老也不过是超凡境,那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天赋到了何种地步。
“非也非也,”白衣男子将扇子拿下,笑着摇了摇头,“外力而已。”
他看向了不断挣扎的中年男子,收起轻浮的笑容,口出真言:“枯木逢春。”
王叔突然凄厉地大喊一声,旁边的李三生眼睁睁看着他的七窍和全身都渗出血来,只一瞬间就晕死过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住手!”李三生大叫起来,“他是凡人,修仙之人怎可对无辜凡人出手!”
白衣男子翻着手中的扇子看了看,说道:“可惜啊可惜,若是在下功力在高深一点,刚才就能见到血树的样子了。”
李三生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男子,牙齿咬得生疼,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身上的法力也好像被封住了一般,除了头以外其他部分都没有了知觉,仿佛自己只剩下一个头颅。
“小道士,该你了哦。”白衣男子重新将扇子放于自己口前,缓缓吐出四个字,“焚琴煮鹤。”
一股无名火从李三生身上窜起,冲天而上,李三生大声惨叫起来,只觉得周围是无边的火海,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灼烧,剧烈的疼痛让他一瞬间便晕死了过去。
黑暗中的白衣男子看着那通天火柱中的人影,满意的点了点头。突然,他神色一变,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只见黑暗之中一只发光的大手直直地压了下来,随着一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法相天地!”他大喝一声,只是来不及将扇子放在自己口前,就被那只如山一般的大手压在了下面,变成了一摊肉泥,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紫云道人站在空中,冷眼看着船上血肉模糊的王叔和一片焦黑的李三生,一言不发挥了挥袖子,将二人收进了袖袍,转身飞向刘府,只留下渡口一群人以为见了神仙一般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刘府戒律堂的正殿之中摆放着三个蒲团,紫云道人坐于中间,左边蒲团上放着全身焦黑看不出模样的李三生,右边蒲团上放着血肉模糊的王叔,二人还有微弱的呼吸,只存了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