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过后，黄中城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李三生时常跟着紫云道人修行，比起以前勤勉了不少。或许是因为人人都想成为慈航圣女一样的人物，风光无限，又不食人间烟火。他后来去纯阳门找了几次六月霜，可是每次六月霜都在忙着照顾七月火，推脱说不方便出来见他，于是只能作罢，不再打扰。
在专属于他和蛇妖的小院中，李三生仰头喝了一口烈酒，说道：“我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旁边的蛇妖仰起脖子先是深吸了一口太阴月华，接着又饮了一口酒，满足地边翻白眼边说道：“一样不一样又如何，这样的日子神仙难求。”
“若是小桃儿，霜儿，慈航圣女一起说要嫁给我，你说我娶谁好？”
绛玉忽然转过脑袋看了看李三生，摇头道：“主人你酒量变差了。”
李三生道：“明日咱们启程离开黄中吧。”
绛玉睁大了紫红色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上次我以为油田村不见了，想去京都找师伯帮我，顺便求个解脱，后来师伯回来了告诉我应该是师父为了保护村子里的人把那里藏了起来，我想师父大概是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吧，我答应过师父要找到几位师伯，收集法宝，紫云师伯已经把天机石给我了，剩下的总要去找才是。”
“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许是因为喝了酒，李三生有些脸红，看着月亮说道：“小桃儿还在村口等我。”
他已经离开油田村三年了，从十一岁到了如今的十四岁，比她小四岁的小桃儿，如今也应该十岁了。
“再耽搁几年，我怕……”
“怕什么？”大概是酒喝多的缘故，绛玉的双脚变成了一条粗壮的蛇尾，在草地上边晃边说，“成了亲找本大爷玩的人多的是。人嘛，哪有那么一心一意，不都是寻欢作乐为上。”
李三生拍了绛玉的头一下，说道：“你的下流事别说给我听。”
“行，”绛玉有些大舌头，“再等一日吧，明日我去跟几个姑娘道个别，总得好好玩最后一夜。”
李三生本想斥责绛玉风流成性，脑子里却忽然想起那个许久没见的姑娘，最后说道：“也好。”
又是一年冬天，黄中城飘起了细细的雪，东边的港口也少了许多的生意，人们变得不爱出门。李三生去了一趟城郊，见了孙三，看到彤彤甚好，给了孙三几两银子，以谢上次通知刘府他们遇难之恩。又把这三年间存下来的银子都给了黄中城主，交代他要多多照顾远郊乞丐孤儿那些可怜人，多关注一些周边的穷苦人家。
最后踏着紫蛇，来到了纯阳门的山门处。
看守山门的两个童子正靠着石头在打盹，李三生轻咳了一声，童子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紫色的大蛇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看到旁边的道人，连忙作揖道：“道长安好。”
李三生还礼道：“贫道刘府李三生，来见纯阳门六月霜道友，烦请通报。”
两个童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道长稍等片刻。”说完便转身往一百零八道石阶走去。
李三生自顾自地看了一会儿路边枝头挂着一些白雪和冰锥的山松，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就看见六月霜和童子二人走下山来。
两人先是互相行礼，接着一踏蛇一驾云往远处悠悠飞去。
李三生目视前方，淡淡说道：“霜儿，你有些憔悴。”
六月霜挽了挽鬓角垂落的长发，说道：“练功所致。”
“七月火道兄还好吗，我马上要走了，想向他道个别。”
六月霜看向下面的山林，说道：“还好，只是他身子不便，我代你转达便是。”
李三生转头看着六月霜的侧脸：“那你们还好吗？”
六月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另一边的山林，也不知她在看什么。
看到一些雪花落在了六月霜的肩上，李三生拦在了六月霜的前面，拉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他对你不好？”
六月霜看向了李三生，眼睛已是通红含泪。
“霜儿，你……”
两人在山间一棵松树下的石头上聊了很久。自从上次遇袭之后，七月火的道行便因伤势太重不进反退，现在的本事连个纯阳门普通弟子都不如。可是六月霜和她家中并没有嫌弃七月火的意思，仍然想让二人成亲。但是七月火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变得十分暴戾又自卑，甚至时有疯癫之状，无辜伤人。六月霜只能把他关在家里。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七月火的情况没有好转，连六月霜也经常被他伤到。
李三生轻轻拉起了六月霜的袖子，只见那纤细白嫩的手臂上有一道道已经结痂的伤疤，十分触目惊心。
六月霜推开李三生的手，放下了袖子，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地上纯白色的雪，失神地说道：“都已经好了。”
李三生侧头看着她小巧的耳朵，还有耳垂上悬着的那朵银制的桃花，说道：“他会好起来的。”
“小时候我是内门唯一的女弟子，天赋不算出众，爹娘也经常不在家，更不得师父喜爱，就经常有师兄来我家里欺负我。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真的好害怕。有多少个这样的冬天，我又冷又怕，就这样抱着自己，坐在床上从天黑等到天亮。”
“自从那一年火师兄来了，只要是爹娘不在的日子，他每一个晚上都站在我家门口陪我，直到我早上打开门他才回去休息。那时候他才刚开始修道，白天还要被师父逼着练功。他就这么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一晚一晚地熬，最后昏倒在我家门口，生了一场大病。”
“后来我跟他一起修道，我的天赋远不及他，功课没有做完时常被师父责罚，他就陪着我一起挨罚。其实他的天赋一点也不比大师兄差，可是他从来不跟人争。他就是为了等我，他每天都陪着我练功，等我练完功了他才回去自己练功。大师兄和他交好，两个人经常在外面斩除魔卫道。他们名声在外，他却还是经常带着我一起出去。什么对影三人，我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我从来比不上他们两个。”
“那一次我们遇难，他一直挡在我前面，不过怎么样的攻击他都没有后退一步。我只能在后面看着，我连剑都拿不稳，可是我看到他的腿都没有抖一下。你来之前，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了。我听见他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他曾经说过，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我委屈，不会让我害怕，她要让我变成永远不会哭的姑娘。我知道他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可是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六月霜说着说着便埋头哭了起来，哭得很大声，仿佛忍了很久很久，李三生伸出右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六月霜抬起了头，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三生把小桃儿的事告诉了她，说道：“你和她很像，不仅是容貌，性格也像，小桃儿对我很好，我也想对她好。”
“可是，我不是她。”
“我知道。”李三生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要离开黄中了，可能不会回来了。很遗憾，我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竹杖，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说道：“不如这……”
他的话被打断了，因为他的嘴巴被堵住了。
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见六月霜的眼睛，有些血丝，还有泪光，可是他觉得好美，还有细细的眉毛，一根根长得十分整齐，如同柳叶，他也觉得好美，他想起了一个词：眉眼如画。他的鼻子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像牛乳的香味，又有点像桃花的香味，他觉得好香。他看到一片雪落在她的黑发之间，一下子便融化了，仿佛连雪落雪融的声音都能听见。那一刻，他觉得时间都停了。
“只当此生从未相识。”
六月霜走了，走了很久很久，直到竹杖掉在地上，李三生才反应过来，捡起竹杖看看周围，哪还有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