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妃一走,欢颜顿时伸出手来,这才看到,红肿的手背上竟然已经起了好多水泡,身侧的婢女见了,顿时心疼道:“哎呀,采女,这都起水泡了,我们赶紧回去让宋医女来看看吧,这要是万一落疤,可如何是好!”
欢颜敛了眉目,将袖子放下,看向远处三人离去的背影,轻轻一叹:“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她这样受了伤,秦非墨才不会碰她才是。
“什么?”婢女明显是没有听清楚,欢颜淡淡瞟她一眼道,“没什么,我们快些回去吧。”
婢女急忙应了下来,扶着欢颜回去。
换好了衣服,又处理了伤口,宋医女看欢颜眉头都不蹙一下的样子,默默敛眉道:“采女的伤,我已上药包扎,但是因为烫得太严重,又没有及时处理,只怕,要包上几日才会好。”
欢颜淡淡点了点头,“有劳宋医女了。”
宋医女微微躬身退下,临走时,正好见着一人匆匆而来,不是秦非墨又是谁?
她急忙退至一旁,让路请安。
秦非墨看了她一眼,急忙走了进去,欢颜刚刚才包好手,正坐在那里尚未起身,他这么突然来了,她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给他请安。
秦非墨看了看她包裹的手道:“怎么回事?谁伤的?”
他说话间看向一旁的婢女,神色已是严厉。
那婢女慌忙跪到地上回道:“是淑妃娘娘斟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这才烫伤了许采女。”
秦非墨闻言,眉头微拧:“淑妃?”
“别听阿奴胡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有接好茶杯,才成了这样,你别怪别人。”
秦非墨看她一眼,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了。”
欢颜没有想到的是,秦非墨那句话之后,第二日,淑妃便被禁了足,说是让她自己反省,这件事,原本就不是淑妃的过错,却连累淑妃受累,欢颜也着实过意不去,但她实在不想理会宫中这些人,只想尽快报了仇,让家人瞑目,可是,她终究是没寻到好机会,便只能一拖再拖。
因为太盲目的报仇,只会打草惊蛇。
因为欢颜的手和身子烫伤,这几日又不得不恢复养伤的日子,她本只是在院中小憩,刚吩咐阿奴给她捏捏头,耳边却忽然出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一抬眸,浑身一颤,双目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哥哥,你……”
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李世陨居然没死。
李世陨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将手里的碗碟一件件放到欢颜面前道:“奴婢是新进宫的小李子,这是谢婕妤让奴婢送来的糕点,是谢婕妤新作的,说是送给许采女尝尝。”
欢颜闻言,这才发觉,他竟然是一身太监服侍,当下脸色微变:“你……”
“采女若没有别的什么事,奴婢便告退了,谢婕妤说她一切安好,请许采女安心养伤,不必挂心。”
欢颜正要再问,阿奴匆匆从外面回来,欢颜眸光一敛,李世陨急忙退下,她随即看向阿奴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阿奴顿了一下,急忙慌张回道:“奴婢看采女在小憩,刚好奴婢内急,便偷偷去了,许采女,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
“行了,不用说了,我又没说要罚你。”欢颜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那些糕点上道,“把谢姐姐这些糕点拿到我房里去,她亲手做的东西,我自然要好好品尝,不能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阿奴答应下来,急忙拿了糕点回去,欢颜的目光一扫四周,见没人,急忙便进去了。
如她所料,糕点内有乾坤,细细的一张纸条,写满了字,塞在糕点中央,一切经过原由,皆写得仔细,原来,当日李世陨担心欢颜情况,又怕自己万一被发现,牵连了欢颜,便想到一个法子,打晕了当时来喜乐宫送食物的小太监,然后拖进欢颜那间屋子里,点了火,做出他身死的假象,而自己则趁机藏在了地窖中,御林军以为那具尸体就是他,也就没有再继续搜拿,他得以捡回一条命,随后趁了夜色,跟着宫中送水的马车在五更天出了皇宫,那是天色尚暗,又是换班的时候,守卫最是松懈,他便得以轻而易举逃脱,最重要的是,进宫盘查严密,可是出宫的盘查却放松许多,他这才得以有了机会活了下来。
在宫外养好伤后,他很担心欢颜的安危,便想要伺机再进宫,只可惜,进宫岂是那么容易?
但也许是老天开了眼,宫中正巧招募太监,而负责阉割的太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说是最后做完一个月便要回乡养老,是以,李世陨只是稍稍费了些银子,便得以顺利入宫,因为他的理由是以找失散多年入宫的妹妹,只要见着了人,立刻出宫,是以,那老公公体恤,这才放了行。
欢颜一目十行看完,得知李世陨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可是目至最后一行,看到那“伺机报仇”四字,她的面色一白,眸中又满是忧色。
哥哥得以死而复生,这是比什么都要高兴的事,当时她以为李世陨死了,只想着,哪怕是一命换一命她也愿意,只要李世陨能活过来,可是现在,李世陨真真正正安然无恙站在了她的面前,面对纸条中的四字,她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是该为家人报仇,可是,她真的做得到吗?
可是哥哥毕竟是混进来的,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而且,如果由她解决,哥哥便能安全下去了,这该是她看到的最欣慰的结果才是。
欢颜一时之间,脑海中千万变化,最终,一切沉寂,只落在那双黯淡的眸子上。
手上的伤虽然严重,但也仅仅只花了三日,便已经全部结痂,再无大碍。而欢颜也用了自己身上有伤不便伺候为由,一连将秦非墨挡在外头五日,到第六日的时候,他照例陪她用膳,欢颜再出言推脱自己身子不适不便侍寝的时候,秦非墨忽而捉住她的手指,拉着她细细的看:“为何朕会觉得,狩猎回来之后,你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对朕总是推脱回避,为什么?”
欢颜眸光轻闪:“皇上说什么,欢颜不明白。”
秦非墨拧起眉头细看她,她容颜一如当初,并未有何变化,可是那双眸光之中,却渐渐似藏匿了太多心事,他心下一柔,忍不住道:“是因为朕没有提升你位分吗?你不必着急,一切待朕处理好,自然会给你世间最好的。”
欢颜睫毛轻颤了下,缓缓摇头:“皇上,欢颜只是不想成为妒妇,在狩猎营中,皇上可以独宠欢颜一人,无人敢说半个不字,可是,眼下这里是皇宫,朝臣的眼睛看着,千万百姓的眼睛盯着,还有皇上的三千佳丽,臣妾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请皇上以后,还是多去姐姐们的寝宫,雨露匀称,才能开枝散叶。”
“这些是谁教给你的?”秦非墨的脸色一下子阴暗了下去,只觉,他眼中所见的那个许欢颜想不到这么高深莫测的问题上来。
欢颜眨了眨眼睛:“在皇上眼里,欢颜就想不出这些吗?”
秦非墨拧起眉,不语,欢颜便又道,“还是皇上从来都觉得,欢颜只是一个傻子?一个连时局都看不清的傻子?”
“欢颜……”
秦非墨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欢颜一下子就瞥过脑袋,猛的便挣脱开秦非墨的手,举着自己的手指道:“若不是欢颜成为众矢之的,这里也不会受伤,今天受伤的是手,谁知道明天受伤的又是什么?欢颜不想那么快就死,欢颜想活得久一些,求皇上,别理欢颜了吧!”
“朕说过,以后不会让你受伤的!”
“皇上曾经也是这样答应过环妃娘娘的吧?可是到头来呢?雅意公主死了,环妃娘娘也死了!”
秦非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他冷眸看着欢颜,眸中一片冰寒之色。
欢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想收回却已经来不及,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她已经伤了他的心,再不可能收回来了。
她眸中一片荒凉之色,竟避也不避的看着秦非墨:“皇上以后不要来了,欢颜想安安静静地过剩下的日子。”
秦非墨的眸色一片死寂,冷眸看着她许久,终究是一挥袖子,大步离去。
欢颜看着他的身影离开大殿,离开院子,再无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婢女阿奴来扶她,欢颜半点力气也无,只是看着那空无一人的殿门,木然道,“阿奴,去把殿门关上,不许任何人进来。”
阿奴看她此刻的模样,不敢违背,急忙去关门,身后却又听得欢颜的声音死寂一般传来,“你出去。”
阿奴顿了身子,担忧地回过头来看了欢颜一眼,终究是走了出去。
偌大的空殿,顷刻之间便暗了下来,四下一片黑漆中,欢颜坐在地上,抱紧了双腿,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她下不去手。
她做了一切准备,连毒酒都准备好了,可是,却根本没有勇气端出来。
膳间,她试了几次,甚至先用别的食物试探,秦非墨都没有半点疑心,她给什么,他吃什么,欢颜便越发心里存着罪恶感,她将那杯毒酒端进手里几次,却终究是没有勇气端到他面前,她知道哥哥会怪她,可她是真的下不下去手,他越对她好,她心里便越歉疚,她甚至想,可不可以不要报仇,她和哥哥一起远走高飞,再不要回来,可不可以让哥哥也放下仇恨?
她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懂国仇家恨,那一场童年时的记忆,早在尚书府那十来年便已经模糊得所剩无几,她虽然过了一个最黑暗得童年,可是剩下的时光,她都是快乐的,她有疼爱的父母,还有兄长,她是尚书千金,是大家闺秀,集父母宠爱于一身,可是为什么,却偏偏要她背上这样的仇恨,她明明不想要报仇的!